村中央路北有一个大门,门里有一条不长的胡同,胡同东侧有一个侧门,进去后不大的一个院子,青砖墙柱,石灰抹墙,屋檐下一棵石榴树。这是上世纪60年代中期这户人家给我留下的影像。
户主是一个地主成分的中年人,守着一个儿子。因为他的成分高,也可能家里藏有什么秘密,便吸引了我们一帮青少年。一年的秋天,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冲进了那几间很普通的房屋,翻箱倒柜并没找到什么,最后每个人收获了一个咧着嘴的种石榴。后来,再也无人关注过这个小院,也无人关心过这个小院里的人。在二千多口人的村里,这个小院似乎被历史湮没,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
十几年后,这个小院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情,人们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这个农家小院,这个小院主人的“荣”与衰成了我们村乃至全公社的重大新闻,也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今古奇观”。
1982年,当儿子刘福洪把父亲衰败了的家业重新振兴之后,率先成为村里的“万元户”,也成为有着四万多人口的人民公社的先进典型。小夫妻俩荣幸地站在了公社为“万元户”颁奖的主席台上,公社领导亲自为他们披红挂花,并把一辆挂着红绸大花的自行车奖给他们。从那一刻起,有着石榴树的小院子开始红火起来,小两口挺胸昂首地站在人们面前,述说着领奖时的感受。小院子也拂去了历史的尘埃,再一次光鲜亮丽地矗立在村子的中央。
然而,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开。一时的荣华富贵并没有中兴小院子的基业,相反,华丽的背后是掩盖不住的祸水。大约是第二年,这个小院的主人彻底走进了深渊,弄了个家破人亡,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故事很凄凉,凄凉得让人毛骨悚然;故事很复杂,复杂得让人难辨真伪。现在回过头来讲这个故事,只能简单叙述个大概,如果加以描写,会形成一个很长篇幅的文章。
自从小两口站在公社领奖台上获得了丰厚的奖励后,便有些飘飘然。他们尝到了发家致富的甜头,感觉到出人头地了,多年的压抑得到了释放。他们感到好日子已经开始,再加把劲,日子会更加红火起来。望着手中的人民币,他们渴望得到更多更多。要想得到更多的票子,只有把事情做得更大。两口子起初种西瓜,后来发现种西瓜不如贩卖西瓜赚钱快,就与人合伙贩西瓜。当他跟村里人签订了大批的收购西瓜协议后,一车车西瓜被合伙人拉走了,而合伙人把西瓜兜售后捲着钱跑路了,几万块钱的西瓜款债务,压在了小夫妻俩身上。虽说是“万元户”,但手中所有的钱也投入了进去,根本无法归还乡亲们的西瓜款。对于种植户来说,一年的辛苦付出眼看着打水漂,就紧盯着小两口要账。这个债务纠缠了很久,一直没有结果。要债的也实在没好办法,只得把小两口家里的东西抢去抵债,家把什、粮食等一抢而空,最后连烧水做饭的锅也被揭走了,只差上房揭瓦了。小两口很无力阻挡债主们的进攻,眼瞅着几十年的家业消失殆尽,求救无门,女主人在煎熬了数日后,再也扛不住便服药自杀了。
死了人,事情就闹大了。要账的纷纷躲藏,都不敢住在家里。女人的丈夫一看死了老婆,加之家境瞬间败落,杀人的心都有,无奈找不到债主们,性急之下把死人抬到了一户最大的债主家。那户人家听说死了人,早已销声匿迹,只留下刚建起不久的几间新房。女人的尸体被放在里屋的炕头上,外面就是做饭烧炕的大锅。他们烧水加热,不几天,女人的尸体就开始腐烂发臭,脸上的肉、鼻子都被老鼠吃掉了。丧主不出殡,按风俗三天就火化出殡,可直拖了十几天。
村干部对这桩公案根本处理不了,丧主不发丧,债主不见人,尸体一天天腐烂,谁也不愿意到跟前。村里只好报给了公社,公社派了几个干部来处理,也没处理好。丧主追要人命,说是被人逼死的,要债主们偿命。债主不见踪影,即便是找回,也不过是要债过头而已。然而,丧主很强硬,而且丈人家来了很多人,还有在外做法律工作的。事情就这样僵持不下,时间也一天天拖下去。
到了十几天上,半边村子臭哄哄的,村里人都绕道而行,几户债主也不敢露脸,丧主扬言要杀人偿命,一时间村子里噤若寒蝉,乌烟瘴气。公社里派出得力领导,带着派出所人员,在第十四天上终于出完了我村有史以来最大的殡葬。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丧主杀人报仇之心不死,几家债主整日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被住进死尸的那一户,一直不敢回家,实际上人虽未亡家却已破,那新房子没人再住,在风雨中坍塌。另一个债主因只有一个儿子,怕被丧主报复断了“根”,携妻子儿女悄悄迁回了近百里外已经离开了几代人的老家,从此与村里人鲜有来往。
一桩经济公案,引发几家败落。丧主刘福洪对几个孩子无能力抚养,只好扔给亲戚。一时的繁华终究化为泡影,家已不复存在。后来,刘福洪含泪余生,孤独终老,曾显赫一时的家庭荡然无存。而那几家债主,也不同程度地归于残败,在沉重的精神压力中生活。那个故事如恶梦般缠绕着他们,让他们的灵魂不得安宁,得到了墙倒屋塌,妻离子散,流落他乡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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