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怕姑娘自尊心受不了，贾师母那些话自然不能给她照直说，只能用一些“不是你有什么不好，只是你们没有缘分”之类的话来帮她宽心。而对于张小霞来说，别的她都不管，只要不是因为嫌弃她不好她就放心了。那就只能是跟彩礼有关啦？她急切地跟我妈辩白说要彩礼是她爹妈的意思，跟她无关，让我妈转告贾亮家，她可以不要彩礼。
我妈见她不肯接受现实，就劝她说可不能这么说，姑娘出嫁要彩礼很正常，她现在再说不要倒成了上赶着求着人家要送上门去了，要知道白捡的东西再好也容易被人看轻，这种情况下她即使嫁过去了也不会得到敬重的。再说了不过是一个瞎子，拉倒就拉倒了呗，另外再找个好的。
张小霞却固执地说：“除了他我谁也不找，只要他没有变心，我就跟定他了。”
这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劲头，我妈也没辙，只好随她去了，想着过一阵子等她自己凉下来就好了。
不成想这丫头还真就是个石头脑袋秤砣心——死心眼一个，她见我妈嫌掉价不肯帮她转话，某一天就自己跑去找贾亮了。
不过人家都已经说了不成了，这样找上门去到底是有点厚不下脸皮，她没敢去贾亮家，而是来到了贾亮上班的医院门口，在他下班的路上等他。
好不容易等到了12点下班时间，一拨一拨的人陆陆续续从医院大门走了出来。贾亮的特征本来很好辨认，因为他拿着一根盲杖，也走不快，不需要特别注意就能从人流中找出他，可是小霞还是伸长脖子眼珠不错地盯着经过的每一个人，生怕看漏了眼。然而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贾亮出来。小霞心里未免焦躁起来，难道是她一不留神没盯住人已经走了？再或者他在哪撞着、摔着了？
正胡乱猜测之间，贾亮的身影忽然就跃入了眼帘，小霞不禁一阵惊喜。
正准备迎上前去，却发现贾亮的胳膊被一个人挽着，还是一个女的，打扮洋气漂亮，皮白肉细，一头波浪卷发披在肩膀上。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着什么，不时发出格格的笑声。
小霞登时愣住了，张口结舌喊不出声，心里极不是滋味，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后面。见他们过马路，小霞也跟着过马路，一心只顾了注意前面的人，却不料一辆自行车飞一般冲了过来，她本能地发出了一声惊呼。双方都慌忙躲闪，虽然没有把小霞撞翻，但她的左手肘还是被车把手狠狠地捎到了。
骑车人吼了一句：“眼瞎了吗？找死啊！”引得刚上了马路牙子的贾亮和那女子回过头来看。小霞刚要开口回骂，又怕被贾亮发现，只好忍住气以目怒视。那人骂完连车都没下自顾一阵风骑跑了。
只听贾亮的声音在问怎么了？旁边的卷发女子说：“没事，一个乡里人不会过马路，差点被车撞了。”
“乡里人！”惊魂未定的小霞再次被这个充满鄙视的称谓深深刺痛，她又羞又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今天穿的已经是她最好的衣服了，居然还是被看出是乡里人，自惭形秽的感觉瞬间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揉揉胳膊忍着疼，心情沮丧地过了马路，再一看时，却发现她尾随的目标只剩了贾亮一人，不见了那个女的。
小霞四下张望找寻也没有发现踪影，可以确定她跟贾亮已经不再同行了。此时贾亮在前面停住，面向着街道，似乎在等待过马路。他很小心，站了好一会儿还不敢迈步。
小霞见状忍不住提醒他说：“没车了。”
贾亮吃惊地回过头来，疑惑地发出询问：“小霞吗？”
小霞赌气反问：“你在叫哪个小霞？”
贾亮不解：“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叫小霞？”
“刚才那个？噢，你是说姚护士啊？她不是已经走了吗？”
“走了？不把你送到家啊？”
贾亮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家？”
小霞酸溜溜地说：“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贾亮好笑道：“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没有关系扶着你走了一路。”小霞不相信地说。
“走了一路？”
贾亮有点明白了，忍不住好笑道：“你跟踪我？”
小霞有点尴尬，怨恨地说：“你笑什么？自己背地里有人了倒怪我没防住碰上了。”
贾亮说：“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有人了？你说刚才那个姚护士？哈哈哈，人家都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娃都有了，怎么可能跟我有什么关系，要非说有关系那她算我徒弟吧，想跟我学按摩，可不得巴结着我点。”
原来贾亮因为眼睛的原因，平常都是赶在上下班高峰期之前就出门了，好避开密集的人流车流，今天因为偶然下班晚了，所以姚护士就顺路护送了他一段。
听了这话小霞紧紧揪着的心才算放松下来，暗自感叹城里女人就是显年轻啊，那女的哪有一点点结过婚生过娃的样子，看着跟小姑娘一样。
贾亮这才想起来问小霞什么时候来的，吃过饭了吗？话一出口方想起这个点怎么可能吃过，于是问小霞想吃什么？他带她去吃馆子。
小霞道：“你不回家吃吗？”
贾亮说：“我去哪里吃都行，正好那边有家饺子馆羊肉馅的饺子特好吃，我有好久都没去吃了，走我带你去尝尝。”说着就抬脚下了马路。
显然贾亮没有要带他回家的意思，小霞有点闷闷不乐，但看贾亮走得有点急，不远处一辆车眼看快开过来了他也没有察觉。小霞喊了声“小心”，急忙过去拉住了贾亮，引导着他小心地穿过马路。
到了饭馆，贾亮点好了餐，先用饭馆的电话给家里挂了个电话，说自己遇到个朋友，好久没见一块吃个饭，就不回家吃饭了，只字未提小霞来了的事。
小霞虽然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但贾亮真悄悄装着了她又未免有点心凉，饭菜端上来了她也无心动筷。
贾亮觉察到她没有动，催她说：“快吃呀，你怎么不吃？”
小霞幽幽地说：“你先吃吧，我还不想吃。我可不像你，还吃得那么香。”
贾亮说：“我又怎么了？”
小霞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咬着牙说了句没良心。
贾亮也不辩解，说你想骂就骂吧。
这算是默认了？小霞倒急了，问贾亮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没想到、做得不好。
贾亮停住筷子想了想，说：“你没有不好，是我配不上你。”
小霞大老远跑来自然不是为了要这样一个敷衍的答案，追问道：“你们是嫌彩礼要多了吗？要多少也是我爹妈要的，又不是我要的，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
贾亮叹口气说；“唉，我拿什么对你好呀，我这样的人，连自己都管不好。”
小霞忙说：“我管你呀。我把你伺候得还不好吗？”
贾亮平静地说：“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爸妈也不能不管啊，我爸妈养育我这么多年不容易，我不能让他们到老来再被我折腾得倾家荡产。你也是，好好听你爹妈的话，别惹他们伤心了。”
小霞忍不住落下泪来，说：“你倒是孝顺，那我呢，我算什么？我就不会伤心？你们说成就成说断就断，用得着人的时候就说得好听，用不着了人了就翻脸无情，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贾亮也有点来气了：“我是哪种人了？你要这样看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霞楞住了，一时语塞，无法宣泄的委屈化作泪水更汹涌地流淌了下来。
贾亮只好温和地说：“别哭了别哭了，快吃饭吧，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你看你这样我也没法吃，你要让我一下午饿着肚子去上班吗？”
这话让小霞没法不心软了，也怕再说下去显得自己不明事理，收住泪水说：“你不用管我，快吃你的吧，多吃点，吃饱一点。”
相对无言地饭毕，这特好吃的饺子嚼在嘴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从饭馆出来，贾亮说他必须要回去了，不然他爸妈会担心的，他也需要回去睡个午觉，让小霞没事自己先去商场逛逛，到点了坐班车回去。
小霞事还没了呢，这一分手不还是个不了了之吗？却又不好再拖住他不放。
正矛盾间，刚转身要走的贾亮不期跟一个路人撞了个满怀。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贾亮频频失误，平常走路都没出过差错呀。
那人骂了一句：“眼睛瞎着呢！看不见路啊！”没有看出来贾亮是真看不见。
小霞连忙上前扶好贾亮，冲那人大声呵斥：“你才瞎着呢！”大中午的大家也都困乏，还好没有吵起来，叫嚷两句解解气也就各自赶路了。
这却让小霞充分感受到了贾亮外出的不便，看来他身边没个人照顾根本不行呀，顿时有了底气。她柔声问贾亮：“你说句真心话，你讨厌我了吗？”
贾亮说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小霞说：“嗯，那只要你爸妈不反对就好了。你回去跟你妈说，我不要彩礼，让他们不用发愁，我爹妈这边你们不用管，我不愿意，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贾亮沉默片刻说：“傻丫头，好多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不是你能做主的事，想那么多也没有用，别多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的回答本来算不上一句承诺，但是一旦有人陷入执迷不悟， 就很容易一厢情愿地解读为“还有希望”。抱着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小霞回到家之后就继续做梦，等待着皇天不负有心人的结局出现。
这期间面对爹妈的一再催婚、媒人的几番登门她都不为所动。
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贾亮那边却始终没有传来回心转意的讯号，她只好把自己埋在繁重的农事和家务劳动堆里，借以逃避痛苦，忘却烦恼。辛勤的劳作再加上心事重重寝食难安，生生让一个健壮的农家女迅速消瘦了下来，容颜大为清减。
瘦下来的小霞觉得自己变好看了，这给了她勇气去面对贾亮的家人。
这天她精心梳妆打扮一番来到了贾亮家，看到贾亮笑容可掬地坐在沙发上，其他人都不在。
这正合她的意。她悄悄溜到贾亮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想给他个惊喜。
当贾亮问到“谁呀”的时候，她正准备说“你猜”，可是她的嘴巴还没有把这两个字的音吐完，他们就自己飘走了，又从别处传了回来——“你猜”，就像一声调皮的回声。
她大惊，赶紧抬头看是谁截下了她的话。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个漂亮女子，贾亮欣喜地喊着一个名字，说：“，你来了。”起身迎了过去。二人手拉手亲亲热热地坐了下来，欢声笑语，眉来眼去，好不快活。一边聊着天，那个女的还一边把磕开的瓜子仁往贾亮的嘴里喂。
小霞满腔悲愤地冲过去质问贾亮：“好啊，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不理我，原来你早就变心跟别人好上了！”贾亮却不理他。她又骂那个女的不要脸，勾搭人家的男朋友。可是这俩人根本看都不看她。她急得大哭了起来，“呜呜，呜呜……”，泪水哗哗地流淌下来让她感到脸颊一片潮湿，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却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可这梦境也太真实了，这令小霞坐立不安，第二天他就来县城找我妈，想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我妈见她还没撂开手，就劝她说趁早忘了有这么一回事，这么长时间不联系人家说不定早都重找了，想想贾亮跟前有工作、又是城市户口的姑娘那么多，总有跟他合适的。
这本是开导人的话，可是小霞却以为听出了弦外之音，再加上梦境的预兆，她再也坐不住了，是好是赖，总有个下落，就算是最坏的结局，早点弄清楚起码也落个心里踏实。
还是在医院门口，小霞早早就守在一旁翘首以待。按说贾亮下班早，早都该出来了，可是今天等到人都快走光了，却还是没有看到贾亮出来。小霞更仔细地检视从门诊大楼出来的每一张面孔。
忽然，一高一矮连着两个身影走了出来，是一位年轻男子搀扶着一位大妈。他们身后，又一个身影进入了视野，熟悉的轮廓，正是贾亮。不对，是一对身影，也是一高一矮连着，不过是矮的搀着高的。
高的是贾亮，矮的那个，不看不打紧，一看小霞脸由不得又拉长了——又是一个女的，比上次那个年纪还轻，短头发，戴着眼镜，还有点像个学生娃的样子，这个绝不可能只是显得年轻。
小霞茫然地呆立不动，只是目光机械地追随着他们的脚步，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般，渐渐逼近自己，又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慢慢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眼睛看到的一幕已然如一根针扎在了眼球上，接下来耳朵听到的一句，更如一把刀插入了小霞的心房——
“贾大夫好有福气呀，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