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我一直记得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大概4岁左右的小女孩，自己朗朗跄跄的走在一个粪车后面，看到粪车上坡自己就上用力的推车塝。

她白白的皮肤，金黄色的头发，长着泛棕黄色的眼睛；小女孩是我自己，我86年出生；拉粪车的人，是我爸爸，爸爸身份证上写的是1957年生。

现在我在家里住的一间房，在最之前是用来养羊和驴的；因为爸妈年纪逐渐大了，我们姊妹相继嫁人，就把这间房简单的铺了一下地，用塑料纸遮挡了一下房梁上的土，给我们回去住。刚住的时候，隐约的还能闻到一股羊骚气，时间久了，就没有了。

我们住的这个院子，本来不平整，爸爸把土撒匀，然后一块砖头一块砖头的挨着铺下来的；他干活特别仔细的，有碰到砖头对不齐整的时候，要在哪里磨半天呢？

你爸爸的腿脚小时候受伤了，耽搁了，成了瘸子。 我不止一次的听我奶奶给我说起：那时候，年景不好；天天上工挣工分吃饭，我在前面赶紧的走，你爸爸在后面，听他哭了起来，也没在意；下工回来一连几天也都是哭哭啼啼；等再去看医生的时候已经晚了。

医生说脚崴了，病情耽搁了。奶奶说，在他一二十岁的时候，给他在镇上找了个理发师傅学习理发，几年下来他也能带着家伙在乡里几个村上理发了，在我们小时候，“乡村理发师”应该是个挺赚钱的行当。

每当临近过年的时候，晚上总能看到一堆的零钱，当时我个头刚过桌子，他给我说：把一样的捋在一起。最后总也给我一个，我可以拿到村的店铺买来一个带自己喜欢的小动物图像的橡皮或者铅笔。

还有时候就是收来了半袋子黄豆，因为有些村民没钱给；只能给一点黄豆抵理发的钱。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堂屋时常有人来，他们先来了就是抽烟，多半后来就喝酒。我那时候就睡在堂屋的一张小床上，经常被他们吵醒。

后来我实在太气愤了，直接把他们的桌子掀了，然后说对那些人说：以后你们都别到我家来了。第二天，在我家大门上，用学校里拿来的白色粉笔写着：不许在我家里喝酒。

后来找他来喝酒的真的少了，但是他经常很晚才回家。夜里，我经常拿着手电筒到村上喊：爸爸，爸爸。

再后来，我直接找到别人家里去，说：爸爸，回家吧。还有很多次，都是别人把喝得站不起来的爸爸送到我家大门口，送他的人说玩一句：给你爸喝点水，睡觉。就走了。

我记忆很深刻的一件事情是，一天乡邻告诉我：丽妮，你还不快去，你爸喝醉了，骑自行车摔在村前的大沟里了。我赶紧大跑起来，往村前去。

我看到一个人影，赶紧过去，喊了一声：爸爸。赶紧把他扶起来。后来不记得是怎么回来的了。也可能是爸爸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的把我驮回来的，也可能是我扶着他回来的。

还有一次，很多人在我家里喝酒，有一个人喝完酒怎么也不走了，他老婆来找他，他把人给骂走了；他也想把他弄走，但是没办法；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死拖硬拽给拉出去了，跟他说：以后，你别到我家来喝酒了。

有时候，喝完酒他睡了一会得时候，也会转过头来说：你们三个都过来，站好，“以前，我小的时候都没吃过白面馒头，你大爷（爸爸的哥哥）全身都浮肿，有一点油也只能留到过年才能吃，肉更没吃过了，你们白面馒头都不想吃了，都是吃腻了吧”。

那个时候真不明白，他为什么给我们说这个，现在才隐约知道，不止他一人，那个时代1957年生的人，艰难时代，给人留下的烙印，也是时代烙印。不同时代的人难于理解。

他醉酒之后，给我说的话，不知道多少。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以后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我只是隐约的感到了他的无助，我没记错的话，我才八九岁的样子吧。

有一次，他跟妈妈生气，脱了鞋子扔我妈，我马上跑过去说：爸爸，你别打我妈。他的鞋子正好砸在我的头上和脸上。他大概心疼我，说：“过来，叫我看看，你跑过来干啥。”

小学的时候，在村上读书，放学之后，他一般让我写作业，没有作业的时候就拿着镰刀到河边割猪丫丫草喂猪，或者到村头田里面除草。

农忙的时候，如果正好赶上放假，我们姐妹三人基本上都是田里干活；除草，施肥，翻地。没有一样不干的。日头过午，有时候也不让回家，他跟别人说“越晒越知道好好学习。”

我们在高高的棉花地里面拔草，他打农药，我和两个妹妹就在农田这边休息，感觉到他快打回来的时候，就接着拔。还有一个暑假，他让我们姊妹去村上的窑厂收废弃的碳渣子，冬天用来取暖。

我们三个都想赶在下午六点回去，看动画城-小蜜蜂。但经常被他半道劫回去，后来我们直接走小路。小时候，动画片诱惑力真大。

但是如果碰到，在田里卖雪糕的，他也给我们每人买一只。他的农活干的可仔细了，一颗庄家苗周围都是一颗草毛也没有；松土的时候也是松的很均正。

有很多次我除草，都把苗子除下来了，他开始只是说一下，后来直接斥责我，一棵苗花了多少功夫才长出来，你咋这么不仔细呢。

我们家干农活的农具，使用之后，他都是收拾的干干净净，隔一段时间还拿出来磨锋利点。

我们村上的人，都爱到我家借农具用，因为很多农具的把手都是他自己亲自打磨的。小时候我经常和他一起拉钻头，一起磨木头。那时候，我觉得我爸爸真厉害，啥都会。

很多人借了农具，他都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洗干净的，也有做了其他不当用途，弄坏的。下次再有人借的时候，他会问我：谁借？若还是前面不爱惜农具的人；“给他说，借出去了，上次借的时候都给磕了个坑”。

他最紧张我们生病，不管家里哪一个哪怕是多打两个喷嚏，他都很关切的问：有哪里不舒服吗？吃药打针，什么时候吃什么药，吃多少，他记得最清楚。

小学时候，每个学期有去乡里参加竞赛的学生，我几乎每个学期都会参加。他都是早早把我叫起来，一起吃饭然后骑自行车送我到学校，我做试卷的时候，他一直在竞赛场地等着我。

如果成绩出来，在乡里排多少名次，他特别关心。

小学毕业之后，他把我送到县城都私立初中，他相信私立学校管的严格，老师教的好。每次他都给我送一车粮食，直接兑换成学校的粮票，我有时候都要吃一年。他来的时候如果碰到我的班主任也会聊一聊我的学习情况。

我第一次到县城上学，很想念家，想念我的奶奶。前面几天很晚才能睡着。有几次给他和奶奶打电话都哭起来了。每当周么有同学的爸爸来看他们的时候，我特别希望我的爸爸也来看我。

我们周六下午放假，骑30多公里才到家，第二天下午再要骑回来，他都是第二天催着我走。

初中毕业了，要放假了，他也没来接我，我自己拖着自己的被褥，还有书籍，瓢盆之类的，后面一大堆，骑到家里。

他在村头，很多乡里说：丽妮，自己回来了，挺厉害，你爸刚才还说你放假了，我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直接回家了，那时候我嫌他不去接我。

紧接着在县城读了私立的高中，高中的时候特别到高考阶段我的思想很不稳定，因为我渐渐感觉到家里的压力，我的妹妹也要读书，我爸妈的压力太大了。

“只要愿意上学就一直供”，他一直这么说。有一次，要交学费了，他给我说家里只有两毛钱了，能不能缓两天。我好几次都想要辍学了，家里的姑姑，婶子做了好多次思想工作。

再后来我才意识到，我的妹妹比我更会顾家，她一直古灵精怪，大家都看好她，而我那时候在他们眼里是不聪明，但是肯下功夫的；我大学第一年学费就是妹纸打工挣得钱。他虽然不想妹妹辍学，但到底没扭过她。

在济南读大学的时候，我奶奶过世了，那一天我在学校的树林里背诵英文但是失魂落魄很没有状态，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才知道是奶奶过世了，可能真是跟奶奶有心灵感应。之前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没有给我说，这件事，我曾怨过他。我知道他怕影响我学习。这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睡觉梦见我的奶奶。

后来没多久，爷爷也过失了，他也没有告诉我，家里人也没有谁给我说。这件事我也曾怨过他。

再后来，我大妹妹结婚了，他也没有告诉我。好在我在前一天知道，我赶紧请了一个假，回到家已经第二天了，妹妹要准备出门了，我们那里出门的闺女娘家人不能跟着。封建落后的恶习俗，操蛋的恶俗。

我依然是个成年人，为什么我的亲人故去和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他打着“为了不影响学习，就不告诉我”。后来的一段时间，我很生他的气。但是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过。

大学寒暑假放假，我基本回家，有时候赶到农忙的时候也会请一个星期的假期帮他干农活。

有时候赶上回学校下雨的日子，他都是顶着雨衣，骑着自行车送我到镇上的车站，我们镇上有一班到济南的大巴。寻常日子，他总似催促我早点走，不要误了车。

我工作之后，会给他买一些保健品之类的，先前他有时候也会告诉我哪一个***吃完了，***快没有了，再后来他就斥责我不要乱花钱了。要学会攒钱，经常熊我花钱太大手了，不知道为自己以后做准备。

一段时间我带着儿子，住在山东老家，他特别喜爱小外甥，给他喂水，给他洗澡，有时候把他抱在怀里，一岁多的娃娃会拉屎在他身上，他都是笑着说：臭小子，你拉你姥爷一身。

小外甥和他也玩的好，老远的看到他，就朝着他跑，跑到跟前就抱大腿，搂脖子。婴幼儿时常对环境和温度变化过敏，冬天易感冒发烧，这写个时候都是他带着我四处的打听好点的儿科医生，谁家的小孩在他那里看好的什么病。

他真的喜欢这个小外甥，连我妹也经常抱怨，几个外甥里面，他对你这个最好。他经常夸这个小家伙长的干净，很懂事，小外甥经常帮他卷烟卷。他喝酒的时候，也会形式上的跟他干杯。然后他就真乐坏了。

现在我带着儿子回来南方生活，他跟小外甥视频，我妹纸告诉我有几次都眼角湿润了。我知道他一定想念他的小外甥。前几日妹妹和妈妈来这里住不到几日，他就打电话让他们回去，我想他可能怕影响我生活。

就此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