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

我叫小花，是一位母亲。

我的孩子们上个月刚出生，一男一女，毛茸茸的，走路还有点趔趄。附近一起出去逛过林子的阿黄说，这俩崽子一出生就嗷嗷叫的特欢实，一看就是王者风范，肯定和他们爹一样，将来赫赫威名。

我笑了笑，低头给他俩舔了舔毛。抬头看看，夕阳又染红了半边天，云彩烧的和着火一样，我看的都有些眩晕。

这云彩的形状，真像一只奔跑的虎啊。

哦对了，我们都是老虎，脑门上写王字的那种。

不知道大家了不了解我们，我们是肉食动物，嚼骨头喝血，食物链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当年我们在丛林里撒欢的时候，谁见了我们都得绕着走，不对，绕着跑。毕竟那个王字，不是老天给我们当摆设的。羚羊脖子的粗度，和我最长的牙长度差不多。每次遇到活的羊，我就扑上去咬住它的脖子，然后来回甩头。而羊呢？只能倒气，它叫不出来的。那种鲜血迸裂，欲喊无声欲哭无泪，你们感受下。

很多别的物种说我们残忍，嗜杀成性，就不能一起好好的创建和谐社会么？阿黄这时候二话不说，上去一吼，那帮吃草的就散了。然后威风凛凛，昂着头溜达回来。

“草，轮得到它们教训老子？”

其实看着阿黄冲出去的身影，我也有冲动。但总会有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来，把我深深埋住。我仿佛陷入了一个泥沼，双腿无力挣扎，更跑不出去。我心里想，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一定要杀戮么？真的天性难违？

这种想法总会如影随形跟着我，尤其是我被运送到这里以后。

前面说过，我们呢，从前都在丛林里占山为王。后来有一次，来了一群动物，看不出他们吃草还是吃肉。他们两条腿走路，手里拿着一根带窟窿眼的长杆子。噗的一声，我和我老公都感觉站不动了，摇摇晃晃，一起倒了下去。我脑袋磕在地上的时候还一脸懵逼，这特么是咋了？（我东北滴，有点口音别见怪。）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食物链上，我们只能属第二。

并不是说人有多牛逼，我们照样可以把他们脖子咬断。

当然也有例外，有族里的老家伙提到过，当初有个景阳冈，有个人类赤手空拳把我们祖先打的脑浆横流。真狠啊。还有个黑黑的人类，也差不多，都是打架不要命的主。

不过这种毕竟是少数。现在的人类，要命的是他们手里的窟窿眼杆子，会啪啪响。响一声，我们就会流血，甚至死。这也是我后来知道的。

话说回来。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

这是哪我还真不知道。但这里和丛林差不多，也不愁吃喝，几乎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地方有边界，我们出不去。不过好在这里足够大，我们跑三天也绕不了一圈，所以这边界，对我来说无所谓啦。

但我老公不这样想。

他曾经跟我说，老婆，男人呢，一定要征服世界，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是这世上的王者，要呼啸丛林横着走，谁见谁怕。想想我当初被人类给放倒了我就憋气。有机会我一定整死这帮家伙。

我当时还挺支持他，毕竟对方是老公嘛，也有一丝少女的崇拜在里面。

后来证明我当时的想法真特么蠢。

阿黄是在我们后边进来的，比我俩都小。我们有些交集，但不多。老虎从来就不是群居动物，甚至连孩子都得当妈的一个人带。但我老公不一样，他没抛弃我和孩子，为我们付出了很多。我很感谢他。

阿黄是个好小伙子，有点中二，谁没年轻过嘛。他一直视我老公为偶像。一是因为体型雄壮，二就是阿黄觉得他是一个好男人，顾家，有能力。所以阿黄很听老公的。当然老公也和阿黄说过他的梦想，阿黄听了深以为然。

来这里几个月，我就怀孕了。时间长了肚子变大，有些时候捕猎都有点力不从心。

这个时候，老公总会出去找食物。他也总能带回肉给我们吃。我对他很放心，就这样享受着家的温暖。

后来有一天，我感觉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就想出去溜达溜达，顺便找找老公，看看他的矫健身姿，在再帮帮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那天是个下午，太阳都快落山了，红红的，把云彩都烧的像血。

在一片红光中，我走到了西边一片小林子里，突然听到了啪啪两声。我立时低下了头，左顾右盼，耸着耳朵听着四周。

我的眼睛看到了老公，在斜前方。

浑身是血，嘴里叼着一个人类。

他也看到了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疼痛，委屈，和悲伤，以及规劝，

走啊丫头！这里危险！

我不敢动，也不想动，我想陪他最后一刻。

接着又是啪啪两声，那关切的眼神没有了，只有呆滞的一双眸子。

然后一个绿色的轮子铁皮移动过来，我轻轻的，低着头一步步往后退。直到离开它二十米，我才转身跑掉。

不知道为什么老公会去捕猎到人类，毕竟这里活物那么多，而且人类一般都在有轮子的铁皮里来回巡视，并不出来，我们也伤不到他们，他们也不会打扰我们。

我一度相信他们也是吃草的，和那些兔子一样。

但从现在看来，他们肯定不吃草。甚至吃的东西比肉更高级。

后来阿黄听别人说，老公本来是要抓羊的，但有个人类拿着棍子从铁皮里出来挑衅他，看样子还在笑。老公想起了我俩被抓的时候，又对这笑容也怒火中烧，决定先下手为强，就扑上去了。随后那帮拿着啪啪响的人类就出现了。被咬的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但我老公死了。

半夜我去了案发现场，老公早已不在了。只有地上斑驳的血迹，我舔了舔，很腥，有点苦。

我也没伤心多久，动物嘛，还是残忍的肉食动物，能有多少血性。倒是阿黄，一副人生导师生身父亲没了的样子，嚷嚷着要替我们孤儿寡母报仇。那个时候我已经足月了，孩子快生了。

我因此还成了英雄母亲烈士遗孀，老公的名号传出去很远。看来大家都对人类有一丝忌惮和仇恨。也是从那时起，那个挥之不去的沼泽又找上了我，变本加厉。

我试过吃草，啃树皮，甚至像狗一样扒拉粪便，但不行啊。我吃不下，我只想吃肉。况且孩子还要等着喝奶呢。

今天是我们的孩子出生满一个月。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俩小崽子也一直在啃剩骨头。老公不在，我得出去找食物。

中午的太阳被云遮住，夏天早就来了，好久也没下雨，很闷热。我就这样信步小跑，有时停下来嗅嗅地面，并没有找到什么痕迹。

突然，我听到了熟悉的嘶吼。是老虎，附近有同类，应该是捕食的场景。

一个黑条纹黄皮毛的影子倒退着从灌木丛里撅了出来，速度很快。等他停下来，我才看清是阿黄。

嘿，年轻真好。

阿黄扭头也看到了我，说嫂子你看。

我顺着他昂起的下巴，看到了一个人类。

忽然阿黄不见了，代替他的是我的老公，威武雄壮，在对我摇尾巴。我刚要扑过去和他打个滚，阿黄的声音传来，

嫂子你怎么了？

我使劲晃了晃头，说没事，热懵逼了。

突然又有两个人类从灌木里窜了出来，对着我俩大喊大叫。那一瞬间我感到好烦，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脑袋里重重叠叠的影像，有老公，有嗷嗷逮捕的孩子，有阿黄义愤填膺的脸庞。

那沼泽突然变的很浅，我后腿一蹬，就跳了出来。

我咬住其中一个，并不打算松嘴，虽然他已经不挣扎了。我真的不想松开，血的温度，刚刚好。

我知道那绿色的铁皮还会来。果然不出一会它就嗡嗡的赶过来了，压的灌木都扁了。阿黄害怕了，我知道他怕啥，他还年轻。

我松开了嘴，跟他说，走吧。

不把人类拖走么，孩子们……

不用，可以吃别的。我打断了他。转身离开了。

阿黄瞅了瞅地上的人，跟了上来。

路上阿黄跟我说，他正趴在阴凉里乘凉，忽然看到有个人类站了出来，越想越来气，就把他拖了过来。我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为啥我还活着，不知道啪啪响为啥没响，我只知道他们想让我们死，我们早就死了。或许今天晚上他们来动手？我猜不准。

其实我早就想开了。自由没有了，命也不是自己的。人类跟造物主似的，我们惹不起。但我明白，活着啊，就要负责。如果这真是我们的错，我们任命。

毕竟我们老虎，不仅脑门上刻着王，心里有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