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儿有一株丁香的,如何今日没了?敢是移走了?”禄媜突然沉默了一瞬,又道:“只怕是早已枯了吧。”她说这话时神情显得有些凄凉。
郑清九低头瞧了瞧禄媜足下的青石。是啊,这儿是曾有一株丁香在的,如何就只剩了一方青石?清九顺着这一方青石向上望去,是一袭朱红的衫,是一个袅袅娜娜的女子,哦,她长大了,他也长大了……
“公主记得没错,是有一株丁香的,去年春日里枯了。”清九看着青石上的衫变成绰约的影子,然后这影子又渐渐地远了,最终连他也需踏过这青石,随着影子走了。清九觉得他仿佛要失掉什么了,可他只能看着,再看着。
“大抵草木亦知人吧,去年丁香枯了,今岁师父羽化了。”清九顿了顿,又道:“便是那丁香今日还在,只怕贫道也无法照料好。”
禄媜听罢,住了脚步,回首道:“郑道长莫说这话,旁人怎样我不知道,单我是万万不信的。宫里花卉多是牡丹芍药,并没有丁香。儿时我见了丁香花觉得新奇,想要折一枝,结果你不许,同我个争论不停……”她说着说着,眼神越发亮起来,最后竟掩面笑了。
“可贫道还是输了,那枝丁香最终还是被折走了不是。”清九微微笑着。
“那不过是因我是公主的缘故罢了。”正说着,禄媜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只垂眸痴痴地看着那一方青石。
这真像极了她自己的人生:儿时是一株丁香,由着自己的心去生长,后来,丁香枯了,被人换做了一方青石,众多方方正正的青石里困着的青石。起初,它是坚信自己不是青石,尽管长得与其他青石没什么两样,但是至少自己有丁香的芬芳,后来,风吹得多了,雨淋得多了,它便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方青石,方方正正的青石。
许久,禄媜方苦笑道:“如今,连枝叶也没得折了……”言罢,她转身继续向前走着,头上九翟冠的珠结挑牌轻微晃动了一下,禄媜伸手拂过挑牌,道:“这劳什子真不及儿时髻上的小银铃,只沉甸甸的,又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她又将挑牌轻晃了一下,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天越发得阴了,一丝风都没有,观中的香火味掺杂着一声声蝉鸣直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禄媜攥紧了腰间挂的荷包,那里面有她偷偷缝上的小银铃。在禄媜心里,那算得上是奏出《凤求凰》的琴,只不过,她连唱《白头吟》的资格都没有。半晌,她口中幽幽吐出一句:“汉广,你记得吗?”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公主怎么想起这诗来了?”清九慌忙接了一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禄媜第一次读到这首诗时,追问母亲为什么乔木“不可休思”,母亲并没有给她一个准确的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直到后来,她也像诗中的男子一样,遇到了自己那个求之不得的人,她开始明白了诗中的含义。
也许太长时间没有人唤过他的俗名,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忘却了?可他的慌乱,她分明感觉得到。
起风了,九翟冠上的珠结挑牌晃了晃,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19年摄于玉渊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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