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人

  点灯，那必然是黑暗中第一个人干的事情。

    玻璃破碎的声音，他不用看也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屋里的男孩直直地坐在病床上，紧闭双眼，地上是他刚刚摔碎的杯子，正如男孩的心。这个小病人已经气走了三个医生，他是这个瘦小男孩的第四个主治医生，情况他大致了解，事故中男孩失去的不止是双亲，还有那还没有好好看这个光亮世界的清澈双眼。

  “这是第十二个杯子。”医生开口，男孩没有说话，钻进被窝喘着粗气，枕头上全是泪痕，医生点开灯，尽管男孩看不到，也不理会。医生已经习惯，拿起故事书坐在床边，自顾自地读起来，语调生硬，像是在做什么演讲。男孩平静下来，渐渐传来均匀微小的呼吸声。医生合上书，起身，关灯离开。

医生有个习惯，不管多晚，在值班睡觉前，都要转一圈病房，他像脚踩棉花似的挨个病房查看，走到十五床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男孩不在床上！患者住院期间失踪可不是好玩的事，他慌忙去找灯的开关，男孩似乎察觉到他的举动“别开灯！”顺着声音，医生看见十五床旁边蜷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男孩特别瘦小，以至于在黑暗的病房里医生没发现他，正当医生要松口气的时候，他发现男孩手里有东西闪着锐利的光，他又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把水果刀，白天他还用它给男孩削苹果，医生冲过去一把抓住锋利的刀刃，“你干什么！”声音不在像往常那么温和，鲜血像绽开的花从医生的手掌渗出，他并未因此松手，男孩也并未察觉，双手仍死死的抓着刀柄，医生尽力把受惊的小兽揽进怀里“放轻松，放轻松，没事了没事了···”他小声嘀咕着，更像是自言自语，直到怀里的男孩平静下来，当他感到男孩松了手，一把将沾了血的刀扔远，将男孩抱得更紧。黑暗中，只有男孩的哽咽声，一下一下牵着医生的心。

这已经不是男孩第一次失踪了，上一次医生发现他是在病房的窗台，那时男孩正怔怔地低着头，像是在看着医院的高度，可事实上他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医生跳上阳台，一把拽过男孩，背朝地摔进屋里。

“第十三个杯子”男孩依旧拒绝吃药，而医生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但他手上的纱布足以说明一切。曾经有其他的医生问他，为什么不换成塑料杯，他只是笑着摇头。医生打开灯，像往常一样，走到病床边，打开书。“医生···”被子里一个小声音传来，像是在试探，医生一愣，这是男孩第一次叫他，“我想···自己读书”医生手一抖“好好好，我会让你自己读书···你···你···等我几天”他激动地冲出病房。

在男孩摔碎第二十个杯子前，医生脚步轻盈，走进病房，点开灯，只是手里的书有些厚，“今天你来自己读书”医生笑着，握着男孩的小手，在凸凹不平的书上划着，他不时告诉男孩现在感受到的是什么字。是的，那是本盲书。男孩安静地感受着，刚开始男孩的手指并不能读出书上的字，男孩恼怒一把将书扔出去，医生什么也没说，起身捡回，再次握起男孩的手，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男孩并不知道，医生手指尖上的茧，也不知道医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蒙上双眼，一遍一遍用他的粗手指去感受书上的文字，他也曾有想要扔书的冲动，但仍一遍遍做着他本可以用眼睛来完成的事。

在男孩拿到书的第二天，医生走进病房，发现第二十个杯子仍安静的站在床头，而男孩正抱着那本书，不时笑一下，这是医生第一次看见男孩脸上有除了冷漠愤怒外的表情，他也笑了。护士说，男孩今天很乖，没有过激行为，而且一直抱着书不放。

自那以后，他不时给男孩带新的盲书，随着书的数量增加，男孩变得逐渐开朗，开始跟医生聊天，十句话七句不离书，却时不时咯咯地笑起来。

“没有人的心里是完全黑暗的，不够完美又何妨？万物皆有裂隙，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如果你的心真的是黑暗的，那我将在你的心里点灯。”医生在工作日记里这样写道。据护士说，医生也遭到和男孩类似的事故，只是，活下来的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如果他的孩子还在，应该和男孩差不多大。

男孩“看”了很多医生带来的书，最喜欢的就是《小王子》，

医生说“你就是小王子。”“那你是什么呀？“男孩问，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我啊，我是点灯人。”医生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