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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往事之风吹帽落(一)

山村往事之风吹帽落(一)

作者: 宋键 | 来源:发表于2018-05-25 11:22 被阅读0次

    “减山分树啰,每户一棵!请各家各户三天内前往龟背山上自行采伐!”村支书大伯用欢快的语言在村部广播反复播放着通知。

    水南渡的乡亲们异常兴奋,一想到大队林场那些粗过碗口、冲天笔直的大杉树,个个都在盘算着该为家里添置哪样家具。

    年长的村民喃喃道,又是开垦,又是挖坑,又是栽树,又是挑水,真不枉三十多年前白天黑夜地跟着老支书连干了整整一个冬天。

    大伯连任两届未满,村里不少群众开始发牢骚了。这次决定从林场减些树分给大家打制家具,主要是考虑到翻过年就要换届了,还要靠大家的选票才能继续留任。改革开放后,在外地经商风生水起的儿子多次要他前去帮忙,可大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村支书一职虽然可捞的油水屈指可数,但存在感还是蛮强的。

    为了把这次民心工程做好,大伯花了不少心思。他提前两天就组织村里的党员和各村民组长把龟背山要减伐的树削掉底部树皮,用红色油漆一一进行编号登记。为取得这些骨干分子的铁心支持,大伯决定给他们每人每天二十元钱的误工补贴。

    补贴费用会计建议每棵树收取一元钱的管理费,说乡亲们有树可分应该不会太过计较这一元小钱的。大伯没有同意,决定从党员冬训经费里想办法。在这关键当口,绝不能做这种会引起民怨的蠢事的。

    山上的树编号后,大伯让各村民组长按顺序代表本组乡亲们统一到村部拈阄,确定各家各户对应的树。登记在册后每家发放写有编号、盖有村上公章的伐木放行条一张。虽为同一批次,这些树粗细还是有些差异,大家各凭手气运由天定,免得到时扯皮。

    伐树那几日,大伯带着三名村干部全天候把守住上下龟背山唯一的路口,伐树的乡亲们对应编号将自家拈到的大杉树砍倒去除枝叶后,或背或抬,到路口交验放行条,待村干部把相应的名字编号勾除后即可搬运回家了。

    众乡亲有些喜出望外,从来都是村干部领着人来各家征粮派款罚钱,这次村上竟然破天荒给每家分树。他们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早早就相邀上山伐树,人多力量大,可以彼此帮衬。毕竟落袋为安的嘛。

    有些已把树运回家的乡亲们掉头又来拾捡那些枝枝叶叶,烧水煮饭的土灶需要大量的柴火,口如灶门,灶如窑门,经年累月地烧还是需要不少柴火的。

    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大伯有些惬意。到第三日下午,大伯叫其他几位村干部先撤回去休息,这几天大家都挺辛苦的,验收放行任务不重了,只有极少几户人,最后来砍树的要么是家里缺劳力请人帮忙的,要么是家里有啥事耽搁了。

    站在山垭口,背着手踱着方步的大伯,望着基本清空出来的龟背山,盘算着建材林减伐后,最好能找个人来把龟背山承包了,种上些果树等市场价值高的经济林,这样,村上的经费又可以活络些。

    如今这世道,逗鸡也要一把米。支书一年比一年难当了,以前随便呼来唤去的乡亲们现在慢慢不听差遣了,大伯安排他们做点事立马就会问给多少钱。

    都是单干惹的祸,分田到户才十几年,村上集体经济收入日益减少,得亏大伯灵光,接二连三把大队礼堂、电灌站等一一变卖,及时补充了村上的经费,换了别人还指不定早玩不转了。

    突然,垭口一股旋子风呼啸而来,夹杂着树叶草屑,把大伯头顶的遮阳帽掀落在地。帽子借助风势,欢快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向前卷滚着,最后竟旁落在路边一蓬荆棘上荡起了秋千。

    “啥子妖风喔”,大伯喃喃自语,只得弯腰捡拾起身旁一根棍子,凑前几步,欲从荆棘上把帽子挑下来。不巧,棍子短了一小节,够不到帽子,而野生荆棘上的刺令人望而生畏,大伯也不敢轻易再欺近些。

    正欲另寻棍子,耳边却听到一阵聒噪:“书记,不好了,不好了,我家分的树找不见了。”转身一看,只见犹大和婆娘气喘吁吁地朝他跑来,边跑边喊道。“啥情况?”待两口子跑拢跟前,大伯不紧不慢地问。“我家的……树……找……找不到了”,犹大婆娘结结巴巴道,递过一张皱皱的放行条。犹大站在旁边,闷瓜葫芦般不吱声。

    大伯接过放行条仔细一看,134号,又拿出公文包里的册子一对,册子上该号确实还未勾掉。“咋会呢?放心,跑不了。走,我带你们去找。”大伯胸有成竹,来不及捡拾帽子,领着二人朝相应区域走去。

    放行条的左上角有个若隐若现的四字,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这是会计将所有放行条盖好公章后,大伯花了大半个晚上悄悄用铅笔按村民小组顺序号段画上去的,一来做到心中有数,可以迅速确定每棵树的方位,二来做个暗记,防止他人浑水摸鱼。这个暗记就是其他村干部也不知道。

    第一天好多群众找不到自己编号树的对应位置,主任和会计帮忙去找也是满山跑,几个来回下来累得一身汗,大伯出马则分分钟搞定。众人不由得佩服大伯厉害,夸说书记虽年纪最大,却愣是比主任和会计记性好,精明得多。大伙以为大伯把这次减伐的400多棵树的位置都记住了。

    不好,134号树确实已被人砍走,远远的大伯就发现了,不由心里一紧。“书记,会不会是编号编漏了?是不是有人砍错了?”,犹大婆娘问,神色有些犹疑。漏号是不可能的,几个人按顺序编上去,绝不会出错,这一点大伯心里清楚。

    “肯定是遭人偷走了。”大伯笃定地判断。“啊,书记,树弄掉了,村里可得赔我一棵喔”,犹大婆娘面带哭相,絮絮叨叨。犹大满脸凝重,依旧一言不发。大伯抬头望了望越来越暗的天色,“你俩先回家去,不要声张,明天再说吧,村里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把犹大夫妇打发走后,大伯非常气恼,哪个狗日的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来偷树?可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出了漏洞,这人是如何逃过关卡,把树背走呢?来不及回家吃饭,大伯疾步来到村主任家,把其他两个村干部都叫来,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主任正在家里生火做饭,得知有树被偷,甚是紧张。见大伯并无怪罪之意,他建议乘时间不久,树木都在,次日到全村各家各户一一查验。大伯摇了摇头,这样兴师动众,动静太大,挨家去搜岂不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嫌疑对象?搞不好会把全村人得罪光。

    会计把名册上的勾决一一复核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说要不报警吧,把事情交给乡上派出所处理,把偷树的人查出来。妇女主任胆小怕事,主张悄悄发动各村民小组长进行暗访,看哪家多砍了树没有,待发现线索后再行处理。大伯一一否定他们的建议。如果报案,这么小的事情派出所不一定会派人来查,反而昭告了村上干部无能。要组长们去暗访,知情的人一多指定会泄密,要是走漏了消息肯定找不出偷树的人。

    妇女主任又说,要不再到林场砍一棵树赔给犹大,此事就不要声张了,大队林场反正也不在乎多砍一两棵树。大伯坚决不肯,息事宁人很容易,可这样就会助长歪风邪气,以后干部的工作越发不好做了。树值不了几个钱,这个偷树的人摆明是来和村干部打擂台的。

    商量了好一阵子,始终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只得先各回各家。大伯回到家时,天已全黑,婆娘马上打好一盆热水,递过毛巾伺候大伯洗脸。饭菜早准备好了,两人正准备坐下吃饭,忽闻门外有人轻声在问:“书记在家吗?”透过窗玻璃,大伯看见威伙在夜幕的掩护下立在自家大门外鬼头鬼脑地向四下张望。

    “有事吗?”大伯刚把门开一小缝,威伙就挤溜进来了,转身把门关上,悄悄地问,“书记,山上的树是不是对不上数?”“没有啊,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威伙神秘兮兮地笑着说,“书记,不要瞒我了,我知道是谁把树砍倒背走了。”“什么?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大伯连发三问,语气异常急切。

    威伙看了看满桌的饭菜,咽了一大口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书记,我还没吃饭呢”。大伯会意地笑了笑,示意婆娘再添一副碗筷,自己转身从柜子里的泡酒坛子倒出两满杯黄澄澄的药酒。

    威伙嗜酒是全村出了名的,这家伙二三两马尿下肚,娘偷人的事他也敢说。“来,一起吃吧,边吃边聊”。大伯拉着威伙一起坐下,吩咐婆娘再去炒盘鸡蛋。威伙有点受宠若惊,能和全村最高领导人一起共进晚餐,而且是在书记家里,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说出去该多拉风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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