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九零后"一代人,听上了点年纪的老人们说起"三转一提",很多会一脸茫然一一它们,是什么物件?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是为"三转",外差式半导体收音机,是为"一提",因为,自行车有两个轮子,骑行起来会转;缝纫机,做衣服时一蹬踏板,大轮带小轮,会转;手表,上足了发条,计时的时候,也会转。半导体收音机,用晶体管代替了老式的电子管,体积小,外面以一个皮套装上收音机,皮套上有个抓手或背带,无论是出门或是在家,走到哪提到哪,随时可以收听广播,既灵巧,又方便。这四样物件,合在一起,就叫"三转一提"。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一般家庭,谁家置齐三转一提,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事情。那个年代,家家都有两、三个,三、四个,五、六个乃至更多的孩子,大人工资低,每月40多块钱的占了绝大多数,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大件,每件都得120元左右,一架外差式半导体收音机,最少也得60元左右,三转一提置齐了,怎么也得四、五百元左右,相对于当时的低工资,这可是一个大数目!
我的父母却在七十年代初,就早早为我置齐了三转一提四大件。
1970年,我还在农村下乡当知青,这年夏天回城探家,刚进家门放下背包,娘就指着床头一个盖着花被单的物件说:"延宾,你看娘给你买了一件啥?"她揭开花被单,一辆明光铮亮的永久牌28式自行车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时家中只有3张旧床,除此之外几乎别无它物,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毫不夸张。那辆上海产永久牌自行车放在屋里,车架乌黑,车把、车圈银光闪烁,简直让篷筚生辉!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家中我姊妹5个,再加上一个从小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小表弟,等于是6个孩子,母亲沒有工作,仅靠父亲每月47元5角的工资生活,平均每月每人生活费不足8元,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我于1969年初下乡后,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母亲到一家国营旅馆做临时工,给旅馆拆洗被褥,清扫卫生,每月可以挣到30元钱。每次下乡回邯探亲,不到她的下班时间,我就赶到旅馆,迫不及待地与娘见面。她长期患有老胃病,瘦得皮包骨头,每次看到她,不分炎夏与寒冬,都守着一个大木盆,吃力地洗呀洗呀,她的手上裂开了口子,有时还淌着血,头上冒着豆粒的汗珠,我都心疼不已。母子连心,心中念叨:"娘啊娘,您才40多岁,就过早地褪去青春的容颜!兒记忆犹新,娘原本高高的个子,一头乌发,从小就为我美丽的娘亲而骄傲,现在为了儿,为了整个家,您人到中年,在费尽心血维持一个大家庭时,又去做临时工。您不顾长期患病的身体,去做这种重体力活,让已经成年的儿子情何以堪?"
母亲出身于一个旧式的小康人家,她的父亲在她七、八岁时早年亡故,外祖母拉把母亲姐弟三个辛勤生活,及至成年嫁到我家,一个清苦的贫农家庭,她无怨无悔,牢记外祖母的教诲:"人生来就是受苦的,熬吧,熬孩子长大,日子就好过了。"我的曾祖父母曾为他们的长孙娶到我母亲这样美丽的孙媳妇而自豪。我们几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眼看我已长成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却下乡成为一名远离家庭的知青,作为她头大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却让她可望不可即,多少次让她在梦中哭醒,而她的娇子却在远方!
梦中依稀慈母泪。母亲五个孩子,她是把绝大部分的心血花在我身上的。自从1969年初我下乡后,虽然当时的政策是"知识青年要扎根农村一辈子",但她总是幻想着,儿子总有回城的一天,给我买自行车,就是她梦中的计划。那时,曲周县有一位长驻旅馆的年轻人叫张士诚,是位采购员,这位年轻人门路广,熟人多,有一天,母亲向他提出,能否帮帮忙,走走你的门路,买一辆名牌自行车,那位年轻人很爽朗地答应了,于是母亲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120元钱交给他,不久,张士诚真的把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推来,这就是母亲给我买的第一个大件。
上世纪七十年代,买一辆永久、凤凰、飞鸽牌这样的名牌自行车要托关系、找熟人,要到一张自行车票才能买到,更遑论还要120元钱这样的大额资金!然而,母亲的计划才实现了第一步,她不动声色地努力着。
1971年8月,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我从涉县三线建设工程"六九八五"钢厂当民工回邯,为了让母亲与家人高兴,我特地穿上一件洁白的衬衣,一条"快巴的确良"深褐色的裤子,和一双蓝色网球鞋,精神抖擞地回到邯郸的家中,母亲高兴极了,稍顷,她从床头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手绢包着的小包,手绢里,一块上海牌21钻全钢防震手表,在透过玻璃窗照进的阳光下放射着夺目的光彩,娘的眼睛也发出奕奕的神彩,她说:"儿啊,快戴上,让娘看看,合适不?"当我戴上崭新的上海牌手表,娘看着20岁的儿子,穿着一身整洁的衣裳,大大的眼睛挂满了喜悦的泪花,我也禁不住流下了热泪一一娘啊,娘!您瘦得都快脱了相,一家八口人,家务全靠您一人做,还在外打着零工,一分钱都恨不得分成两半花,节衣缩食,攒下的钱又给儿买了一块让很多年轻人羡慕的上海牌手表,这哪里仅是一块手表?分明是娘的无数心血换来的千金瑰宝!
母亲是一位十分要强的人,她常说:"別人的便宜不能沾,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人穷要穷得有志气。"1965年,居委会串户检查卫生,看到我们家中哪都干干净净,就是沒有一个大床单盖在床上,打满补丁的褥子裸露在外面,一位居委会的大婶说了一句"连个床单都买不起。"母亲听在耳中,难受在心里,眼泪一滴一滴流下,一连难过了几天,祖父从老家来邯,听我说起这件事,他劝我母亲:"我那个儿子工资不高,他一辈子公家、私人的便宜一分钱不沾,让大人、孩子跟着受苦了。咱人穷志不短,不拿他们的,不沾他们的,再穷也没借过他们的钱,咱不丢人!"在老人面前,娘的眼泪再次流下。
随着我的回城,在工厂当了一名工人,虽然学徒三年工资不高,但家庭毕竟多了一份收入,母亲过日子的心劲越来越大,她仍然做着临时工,在清贫的生活中,她把节余下来的钱,一点一点存起来,过一段时间,她就从小箱子中摸出放钱的小布包,如数家珍般地一元、两元,一角、两角地数一遍。终于有一天,父亲下班后高兴地拿出一张缝纫机票,母亲更高兴,她说:"正好够,买了它!"于是,当天下午就从贸易百货大楼买回了缝纫机,上海牌的!对照着产品说明书,我一个零件一个零件把它组装起来,栗子色的台面,黑漆漆的机头,金灿灿的花纹,红色牡丹花簇拥下"上海牌"三个金色大字十分耀眼,它静静坐立于明亮的玻璃窗下,那么喜性!我对母亲说:"娘,咱这三大件全是上海货一一永久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上海牌缝纫机,全是上海产的名牌!"母亲欣慰地笑了。
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对儿,沤心呖血;儿对母亲,报之万一。不久,母亲又把带着自己体温的60元钱,交给一位到石家庄出公差的熟人,托他从石家庄买来一台"红星牌"外差式5管半导体收音机,至此,"三转一提"样样具备,母亲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等着给我儿娶媳妇了!"
今年农历十月初一"寒衣节",在给逝去十四年的母亲焚化纸钱时,我又想起"三转一提"的旧事,我在心中默念着,娘!一堆黄土,阴阳相隔。您去世时,我还没有退休,整天沒早没晚忙于工作,沒有给予您更多的照顾。现在,儿已退休几年,子欲孝而亲不待,您却离开我们多年。现在,我们已不再居住简陋的平房,想想我们四十多年一起走过的艰苦岁月,想想您对我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关爱,泪水往心里流啊,我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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