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上小学之后,电话号码成为了基本联络介质之一。但这时候我们还没有手机,电话通常以家庭或者办公室作为单位。交换电话号码,通常也意味着交换了我们的生活背景。给小伙伴打电话之前总是会踌躇半天,生怕他或者她凶恶的母亲对着电话质问:“你谁啊?找我们家XX吗?我们家XX在做作业,不出去玩!”
交换电话之前,小伙伴们总会耳语:晚上8点再打过来,爸妈出去打麻将,不在家。
而打去单位的时候,则需要踌躇半天如何描述要找的人,名字前面加老师还是老板?有时候对方冷冷的一句“找谁?分机号多少?”,总会愕然,即使有电话号码,也必须得费一番周折。
后来我们有了手机,终于有真正代表每个人私人的联系方式了。我们于是成为了一个个可以被想找到的人寻找到的个体,“在家”或者“不在家”已经没有关系了。手机在兜里的时候,会有一种安全感,因为要找的人手机大致也是在兜里的,尽管有些时候因为喧闹的交通或者会议静音而暂时离线。
大部分人再也不需要厚厚的电话本或者名片夹了,也不需要记得他或她的号码究竟多少。手机号码默默地藏在名字背后,叫这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手机会将它切换成数字信号,通过基站塔,远远地传出去。
手机号变成了一个重要的自我符号。交换手机号的同时,也是在告诉别人,你想要找我的时候就能找到我。有两个手机号的人,一个工作,一个私用,则是将自己的身份切成了两段;但大多数人的手机号是唯一的。
不过,和手机的普及几乎同步的,是短信。你可以看到,但可以不回复。我们通讯录中的名字,被我们自己分成了两截,一部分是可以打电话的,一部分是最好先发条短信投石问路的。短信很安静,很简单,可以花一个小时字斟句酌,也可以一条接一条不考虑回音。
因此,手机号就又像人们的地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或者需要上门拜访,即使ta就住在楼下。一封信,弯弯扭扭辗转到地址,或短或长,干干净净的样子,后面是一段若即若离的长长的距离感。短信也一样。
近十年,我们的号码和地址越来越多了。QQ/MSN,微博,人人,微信相继诞生。它们都部分地承担了寻找到真人的功能。如果我想要和你谈谈,那么可以加上QQ/MSN;如果我想知道你的近况,或者有什么东西想分享,社交网络账号就可以满足;如果两者都想兼有,那么微信扫一扫就可以。
QQ也好,微博也罢,乃至微信,都是可以关掉的。在这些东西上的我们,很有可能也是我们自己的某一块碎片。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可交流也越来越肤浅了,如果我只是想和你有一段礼仪上的泛泛之交,那么微博互粉一下,基本算是尽了礼数;大学社团第一次会面之后,大家热热闹闹回去互加人人,最后留下来成为好友、交换手机号的,不过也就区区几人。
理论上讲,任何一个方式,都能让我找到你。但不一定每个方式,都能让我找到你“本人”。很多时候,即使我有你的手机号码,我也会斟酌许久,然后在微博上发一条不痛不痒的私信——我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或者百分百的勇气,面对电话那头的你的声音,面对你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的身份。社交网络让我们肤浅和随意,也让我们懦弱、优柔寡断,让我们把自己打碎成无数个碎片,让他们看到最光鲜的一角,浅藏辄止。
这让我想起我的外婆。去年的一天外婆在家,忽然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外婆的初中同学,当年的小男生。男同学说,问到了我外婆的地址,就想上门来看看,当年班上最喜欢的“小妹”,现在好不好。看到我外婆在家,身体康健,小小起居室里有温暖的灯光,电视里播着电视剧,男同学满脸皱纹也笑开了花。“你还好,那就够了!”
我外婆没有微博微信,没有QQ,没有手机,家里的电话也不曾响起过。两人相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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