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宝子喘着粗气像一只没头苍蝇在延川大街上转摸摸。他没有出门在外的经验,甚至每次去县城都是别人领着。此时宝子难辨方向,东南西北全都被他搅成了一锅糊涂粥。他跑到了马路中央,他开始胡乱的举着双手不停的拦截着过往的汽车。“操!哥们,你是不有病啊?二吧你啊!你要找死也得看看地方”一个戴着墨镜满脸横肉的秃瓢从一辆丰田霸道的车窗里伸了出来,丰田霸道被张牙舞爪的宝子拦住了去路。“大、大、大哥,我要打车去哈、哈尔滨,钱有的是,你拉、拉我去成不?”宝子扒着车窗,鼻涕一把泪一把,先前那张和了泥的花脸此刻被冲出了一道道斑马线。“操!有你这样打车的吗?老子今天他妈心情好,不然我撞死你,赶紧给我滚一边去!”丰田霸道一脚油门,扒着车窗的双手并没有松开,可汗液让那双手变得油腻、湿滑,宝子原本打算即使像一面旗那样挂在车窗外也要争取这次机会,可他再次领教了城里人的冷漠和无情。宝子被丰田霸道带出几米远后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宝子并不记恨城里人,他也不打算去追丰田霸道,他一个咕噜爬起来,他要赶紧把手擦干,无论如何他都要马上离开这里,即使像一面旗那样被挂在车窗外。
丰田霸道甩开了宝子,几乎是飞进了永泰小区欧式的铁艺大门里。戴着墨镜的秃瓢把车横在了爬满葡萄藤的回廊下,装着海鲜的大大小小的黑色塑料袋子还滴着水,秃瓢摘下墨镜,一对圆眼像夜里的灯笼,一副肿眼泡就像刚从老醋里捞出来的蛰头,满脸的横肉像极了海豹的肚皮,一双肥唇粗鲁的打着斜,脖子上的金链子足有小拇指那么粗。
“胖嫂,还卖单呢哈?过来拿东西啊,你不说海鲜你会做吗,整砸锅了看我咋收拾你!”秃瓢冲着回廊里长条木椅上专心嗑着瓜子的胖嫂大喊。“唉呀妈呀,我还以为是黑社会老大呢,大气都没敢喘,是二少爷回来了,我这不正等着给你妈家修暖气的维修工嘛”。胖嫂阴阳怪气的吐着瓜子皮,肥胖的屁股并不情愿的离开了长条木椅。
秃瓢是老王家的二小子,今天特意请未来的老丈人老丈母娘过来吃晚饭。王老二一直在省城搞建筑,头些年据说还蹲过笆篱子,三十好几了搞不成对象一直是老王家的愁事。去年冬天好不容易搞成了现在的对象,传说是医大的护士,父母都是大学里的教授。胖嫂总是不大相信,就凭王老二那四六不懂的样,能找个地下商业街卖服装的就算不错了。胖嫂对于自己儿子的对象总是耿耿于怀,儿子找了个市场里卖熟食的,胖嫂多么希望儿子能找个卖服装的,或者是卖小百货的也成,不像卖熟食的,身上总有那么股花椒、大料味。
王老二未来的岳父母是生了洁癖的,总是觉得饭店里的饭菜不卫生,所以没有极特殊情况通常都是在家里吃饭。王老二不敢怠慢,今天起早特意去了趟哈达海鲜批发大市场。“今天真他妈晦气,刚才拐弯差点没撞到个傻子”王老二边说边往小区里走,一双圆口的北京布鞋被那对肥脚撑变了形。胖嫂拎着两个大袋子吃力的扭着肥屁股小跑着跟在后边。“我妈他们修什么暖气?”王老二一脸困惑,那对圆眼再次亮起了红灯笼,搞不成对象的大龄男青年怕是此时修暖气误了他的好事,“热力公司夏季检修,派来了两个维修工,一会就到你妈家,我帮着联系的”说这话的时候胖嫂的那张大脸显出些得意的光彩,就好像热力公司是他们家亲戚。急于结婚的大龄男青年却并不领情,王老二立马撂了脸子“不是我说胖嫂你填什么乱子,今天是修暖气的时候吗?弄得乱码七糟的我老丈人老丈母娘还怎么吃这顿饭?我说你什么好呢,挺大岁数心里咋没个数呢!”“我这不也是好心吗?你今天不排上,小区人家这么多,以后再想求人家可就难了,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和人家说好的,再着说了,这也是你爸妈求我的,你还怪起我来了”胖嫂抽搭着油光锃亮的胖脸撅着嘴,新割的双眼皮费力的笼络着向外凸涨的眼珠子,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胖嫂显然是不高兴了。“这他妈算啥事啊,今天肯定不能修,我打电话给我热力公司的哥们,明天一早可咱家先来,这他妈总该中了吧。”搞不到对象的大龄男青年终于说了脏话,那话和他的秃瓢形象及般配。“切!”胖嫂的喉管里随即便挤出一个字来,那字的发音异常清晰,这表明胖嫂的不屑很纯粹。一双暴眼轻蔑的扫过王老二,就凭他那驴行八道的熊样还能找个医大的护士?说死胖嫂都不会相信,不过胖嫂再次记起了自己那卖熟食的未来的儿媳妇,想来倒是和王老二像极了一对。“不信是吧,这就打电话,你听着”王老二那对灯笼眼死盯着胖嫂,似乎看准了胖嫂的心思。电话被按了免提“大国,我王老二,明天一早你让你们维修队的给我妈家排第一号检修知道不”王老二梗着脖,话说的挺干脆。“排什么第一号,谁呀你?”电话里的声音傲慢的打着卷,胖嫂相信了电话那边的“大国”,以她的经验,不论是电业局的自来水的还是热力公司的,牛逼卡油的主儿通常都是这副腔调。王老二显然是被那个“大国”给惹急了“我王老二,不记得了,给你弟弟的工地干过五项?”“我弟弟工地?”电话那头依然不买账,王老二额头竟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子,他瞪了一眼一旁偷笑的胖嫂,窘迫的摸了摸秃脑瓜蛋子“我秃瓢!去年过年给你家送过五常大米!”“我操!狗日的是你呀”电话那头显然是对上了号,胖嫂禁不住乐了起来,捂嘴的手指缝泄露了那笑声。
阳光下王老二先前还神采奕奕的秃瓢此刻打了蔫,“大国,啊不是,那什么,张、张总,求你点事呗,我妈家检修暖气,就在永泰小区,明个儿您跟维修队给打个招呼,先排上行不?”“检修个屁,公司都他妈放假了,老子在三亚呢”话筒那边像吃了枪药,那冲劲似乎还夹带着小股的强热带风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股生猛海鲜的味。听这话的时候王老二并不以为然,倒是刚刚得意的胖嫂突然打了个冷战“就是两个年轻的,小个子贼溜溜,大个子傻乎乎,今天上午来检修暖气,你们咋不知道呢?”胖嫂顾不上许多抢前一步对着话筒争辩,那张大胖突然变得脸忽冷忽热,“你谁呀,我们维修队都他妈放假了,夏季检修?你想的咋那么美呢!得了,没屁别格勒嗓子了,我这等着游泳呢”对方粗暴的挂断了电话。
“不是胖嫂我看你是涨脾气了,我哥们是热力公司的副总,人家说的还能有假啊?赶紧回家给我整菜去!别他妈扯犊子了!”王老二再次占了上风,刚刚打蔫的秃瓢再次重现了活力,一对灯笼眼怒视着愣在原地没动的胖嫂。胖嫂感到头有些晕,身体开始打晃,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手里拎着的一袋海蛎子吧唧的掉在了脚面子上“那去张校长他们家的两个男的是干什么的?对了,我记得他们是在对面的花坛边上换的衣裳,老二啊,快、快、快,跟我去张校长他们家瞅瞅吧!”胖嫂的那张白花花的大油脸由白变红,此刻竟有些发紫,满口的四环素牙集体打着冷站。
王老二和胖嫂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张校长家的门口,此时舞蹈队的赵大姐已经在那敲了半天的门“不知道今天罗老师怎么了,下午演出彩排都快到点了,打电话不接,敲门也没人应”,胖嫂像一团牛屎瘫坐在楼道里,原本油光锃亮的那张胖脸此刻变得灰暗几乎失去了血色“老、老、老二啊,不会是遇到坏、坏、坏人了吧”,王老二着实被眼前的这个活死人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胖嫂似乎永远有斗不完的贫嘴和赖皮,不想也会有这般摸样。王老二的报警说的含混不清,胖嫂瘫坐在那里竟搭不上一句话。
十几分钟后房门被警察强行打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从防盗门里直扑出来,先前还像一堆牛屎的胖嫂突然昏厥了过去,现在整个人完全放了扁。同样放扁的还有屋里的两个老人,客厅的实木地板上,张校长紧闭双眼两眉之间拧着不大不小的麻花劲,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困极了之后的酣睡。茶几上考究的白瓷杯里的蓝山咖啡似乎还冒着微弱的热气。美丽的罗老师依然还在微笑,新染的大波浪长发呈菊花状散开在淡粉色的地砖上。在他们的身下是暗红色发着幽幽黑光的血泊,那两道血泊似乎正试图连成一块,并没有凝固,似乎还在流淌。印着洋文的蓝山咖啡的精致铁罐跌落在橱柜下,那些散落的咖啡竟和那两道血泊连成了一色。
安静的小区在这个阳光最灿烂的中午炸开了锅,神色凝重的警察们在永泰小区的回廊下出出进进,小区的大门口被缠上了警戒带,看热闹的人群被拦截在了警戒带的后面,人群里不时有人在抽泣。舞蹈队的老人们还没来得及换下艳丽的裙子,化了妆的脸已经被泪涂成了花。两位老人一起被抬上了120急救车。
公安局长在永泰小区的物业办公室里听取了来自行动技术、现场勘查、调查走访等多路民警汇总上来的情况,以刑侦大队为主的专案组迅速集结,并且初步确定了侦查方向。秃瓢王老二提供的那个站在马路中央拦截出租车的人,应该就是胖嫂说的那个高个子傻乎乎的年轻维修工。嫌疑人有了初步的确定,地毯式排查立即在城区的各个角落里展开,“光天化日之下犯罪分子竟敢如此嚣张,这是对我们临江公安的公然挑战!不能迅速侦破此案抓捕犯罪分子,我们还有何脸面向家乡的父老乡亲交代!立即启动紧急预案,多警种协同作战,专案组统一调动指挥,争取把犯罪嫌疑人困在临江,瓮中捉鳖!同志们有没有信心!”局长通过110指挥系统向所有参战民警发出了号令!“有!”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让五月九日临江正午的太阳有了些不同的光亮。原本午安的蓝山咖啡此刻竟倾覆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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