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坎坷记愁（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经历过无比深广的沧海的人，别处的水再难以吸引他；除了云蒸霞蔚的巫山之云，别处的云都黯然失色。元稹这句诗大抵讲了，见过了心动的另一半，就再也没有能让我心动的女子了。沈复与芸娘亦如是。见过了最可爱的芸娘，沈复此生无憾，与这样一个疼妻子会生活的男人喜结连理，也是芸娘一生的福分。
闺房记乐的芸娘和沈复是新婚燕尔的恩爱模范，闲情记趣的芸娘和沈复是文艺的生活代表，而今日的坎坷记愁，令人不忍卒读，单看字面意义，也是能猜出个一二。
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开篇第一句就为两人坎坷的婚姻埋下伏笔，虽然拥有一个哪怕囊中空空也愿为之倾其所有的好夫君，奈何自古婆媳纷争家庭矛盾是无法破解的。今天的芸娘带给我太多太多的感动，每至读到为了顾全大局而甘愿默默承受一切指责误解，我都心疼的无以复加。面对公婆误会，芸娘“宁受责于翁，勿失欢于姑也。”宁愿被公公责备，也不想因此失掉了婆婆的欢心，哪怕到人生最后，都没有为自己澄清原委。诸如此类之事还有很多，芸娘表现出了古时候女子难得的大度懂礼，这样的女子怎能不让人用全部心思去爱呢。
然而命运的坎坷远远不止眼前的苟且，夫妇二人捉襟见肘的生活现实也是如宝剑高悬，时刻提醒他们生活的不易。婆家的多次误解，知己憨园的失信于芸，以及弟克昌的远游不归，种种生活的魔障使得芸娘心身俱瘁，“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屋漏偏逢连夜雨，婆家再次因误会将芸娘和沈复赶出家门，这一次的芸娘，照旧选择默默忍耐，忍痛割下心爱的一双儿女，青罗与逢森。所幸一双儿女乖巧过人，特别是女儿青君，说话做事也是神似其母，知书达理，灵巧可人。可是一面是年迈的公婆，一面是年幼的孩子，芸娘最终选择离开婆家以让公婆舒心，而忍痛与自己的儿女此生分离，想想看，任何一个母亲，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将自己的孩子与自己分开，为了不让女儿青君重蹈覆辙，走了自己在如今婆家的老路，而将其放置友人家中，做童养媳，只因这户人家肯对青君好。不说过去，就说如今，嫁女儿，对于婆家来说，是增添人丁的大喜事，可是对于女方的父母，就如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此她要将更多的爱与精力投注于丈夫与公婆，对任何一双父母来说，这都是无法言明的痛啊！对一个十四岁豆蔻年华尚未及笄的女孩儿来说，也是莫大的痛苦，做母亲的芸娘纵万般不舍，这一刻，也得做出超脱母爱的割舍，女儿青君，你且记好，往后去了婆家，一定要尽到妇道孝道，不要走了母亲的旧路，“汝母命苦，兼亦情痴，故遭此颠沛”，为母命苦，幸得你们父亲的厚爱，你千万要好好生活，为母也算是放得下心。而你的弟弟尚且年幼，我们瞒着他，骗他说我们去看病了，以你弟弟的性子，他必定哭闹不肯，等我们走远了，你再告与他真相。骨肉分离，这是何等残忍的分别！读者尚掩面不忍，何况病重又识体的芸娘！“噫，我母不归矣！”年幼逢森的一句嚎啕，直戳人心。读到这里，我的心中久久无法驱散心酸的郁结之气，奈何无可奈何，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概是如此。
而真正击中我心的，却是两人天未明，将走之时，两人暖粥共啜之的一幕。此时的芸娘还会强颜欢笑安慰沈复：“昔一粥而聚，今一粥而散，若作传奇，可名《吃粥记》矣。”曾经我们二人因一碗暖粥佐小菜而走到了一起，犹记得那时年少我拉着你的衣袖躲进我的闺房，只为偷偷给你喝一碗暖粥，曾经这件事也不少被家婆打趣儿，现如今同样是一碗粥，却是我们分别这里最后的念想，想来真是，造化弄人。读到这里，被芸娘的强颜欢笑感动不已，若可以，谁不愿嫁得一个恩爱的丈夫，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现在却因种种误会不得已家离子散，虽然有丈夫陪同，却终究团圆不再。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一个人虽然拥有了一生，可真正快乐的日子又有多少呢？芸娘与沈复的新婚燕尔不再有，年少藏粥不再有，初见的一眼万年不再有，时间的流沙一点一点往回抽离，慢慢的，回到最初，同是牙牙学语的襁褓模样，那样，会不会一切都不会再艰难，再心酸？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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