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影子在光滑的瓷砖上逐渐被拉长时,徐江宁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起身往电梯走去。
新买的高跟鞋十分打脚,她觉得气恼,心里盘算着下回路过那家专柜时非要好好给那柜姐几个白眼才能解气。
偏偏进电梯时一个不稳,崴了脚,电梯下降的离地感让她脑袋嗡的一震,心口便突突跳起来。
电梯里人挤人,江宁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前面那人的西装上。是极讲究的面料,在电梯淡黄的灯光下泛出丝绸独有的光泽。这让江宁想起从前在一家手工定制店前看到的西服。她一眼就看中,指着那套西服对林森说:“以后咱们结婚,你就穿这件,保证靓绝全场!”
林森笑着揉她的头发,把她冻红的手往自己大衣里放,语气柔软:“傻子,我太靓了会被抢走的。”
“我看谁敢!”她把头仰的高高的,像一只护犊的小兽,想了想,又低下头说:“你还是变丑一点吧,免得我成天担惊受怕。”
林森就笑,江宁很喜欢他笑,一口白牙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泛出陶瓷的光泽。
电梯“叮”一声打开,门外的冷气夹杂着一股好闻的气味冲进她的鼻腔。这才让她意识到,从刚刚起一直萦绕在她鼻尖的香气,就是从面前这个人身上传来的。
是淡淡的松木香气。
她的朋友阿John痴迷香水,常常带她逛各种香水专柜,所以闻香她也算半个行家了。
江宁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人,身型十分高大欣长,她站在他身后,需得仰着头才看得到他的后脑勺,从后面看过去,依稀能看到下颌流畅的线条和细白的皮肤。
嗯,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个帅哥。
碰巧几班航班降落,机场里的出租车变得十分紧俏。她踩着不合脚的鞋步履维艰,裙子也被提着阿姨们从异国运回来的大箱小箱热带水果挤得皱巴巴,她干脆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
就是在这样混乱的场景里,江宁复又看见那张脸,熟悉又陌生,裹挟着遥远的回忆扑面而来,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其实江宁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她穿着精致的衣裳,戴一对珍珠耳坠,举止优雅得捏着薄瓷茶杯耳,亮闪闪的眼皮轻轻一抬,恰见他站在远处,带着错愕与惊喜,遥遥一笑。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江宁这样想着,闭上眼睛转了一圈眼珠,等眼里的干涩感稍稍退去后再睁眼。
还是那张好看的脸。从前下铺的阿洋总是笑她词汇量短缺,夸男生只会用好看二字,什么温文尔雅、如玉君子、闭月羞花从来不用。她总是笑笑,说:“人是视觉动物,能靠脸就别整虚的。”江宁从不否认她喜欢帅哥,那些花一样的脸,光看看都心情舒畅,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呢?
就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社团活动上,那时受英美剧的影响,要求正装出席。江宁穿着五十一天租的礼服,吃蛋糕都要用手兜着下巴,生怕奶油沾到衣服上,还要花一笔干洗钱费。
阿洋是文艺社的,一早被安排在活动上表演节目,去后台做准备之前,她匆忙吃了一口江宁递上的蛋糕,两人约定活动结束后一起去自习室。
江宁吃饱了肚子,她素来不会聊天,这种联谊活动也只是被阿洋拖来凑数的,反正能吃饱喝足,还能看帅哥美女,何乐不为?很快有男生上前搭讪,她聊了几句,很快觉得兴趣缺缺,对方似乎对她也不大满意,很快借口离开,回到同伴跟前微微摇了摇头。
她从小到大男生缘不好,阿洋经常感慨,说:“江宁,你瞧你,二十几岁大姑娘了,怎么也不知道散发一下你女性的魅力。”她苦笑着回道:“我有努力得散发,可没人上当,我也很苦恼。”
阿洋的节目结束后,江宁提前走到礼堂外等她。月影星疏,蝉虫续鸣,她蹲在花坛边的路灯下定定得看着地上的一条裂缝发呆。感到小腿发麻时她站起来,阿洋也发了一条短信来,说是遇到一个学长,晚上不去自习室了。
江宁心里正暗骂阿洋见色忘友,抬眼瞧见不远处站了个人,因为那处路灯坏了还没修,所以模模糊糊只看得清一个轮廓,吓了她一跳,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那人似乎在通电话,指尖一团红光明明灭灭随着手一上一下,很快就燃尽了。
“爸的情况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去…好…妈你早点休息,别累着,一切有我。”
江宁发誓她不是故意偷听别人讲话,但这四周静悄悄,他又离得不远…
等他挂断电话走近,江宁才想起躲,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张脸,她曾经在校网上看到过,是张好看的脸,审美超前的校网编辑把加粗实心正红色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林森”字样直接怼在这张帅脸上,叫她过目难忘。
后来还是林森说起:“那晚你把我吓了一跳,四周黑漆漆的,你穿了件大红的裙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香港鬼片女主角…”气得江宁拿着枕头追着他满屋子打,追到最后两人都累了,齐齐倒在床上喘粗气,这才听见他说:“看第二眼又觉得,这小女孩长得真可爱,是我喜欢的类型。”
当时江宁并不知道林森的心理这样波涛起伏,只知道淡淡的月光下那张脸仿佛透着莹莹的光来,一身西装笔挺,大约也是来参加活动的。学生的正装基本靠租,一致的尺码,穿在身型各异的人身上,总有不合身的地方。她看过的所有学生里,能够把西服穿得这样精神的男生,林森还是第一个。
也许是心虚,江宁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开口:“抱歉啊,我不是故意听到通电话的。”
林森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说:“没关系。”
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抬步朝里走,走过她身侧时,她闻见淡淡的烟草夹杂薄荷香气,风吹起他的衣角,恰巧拂过她的手背,她一惊,忙抽回手,心突突的跳,连带着耳廓也逐渐发热。她心里庆幸,好在是夜晚,他瞧不见她的发红发胀的脸颊,不然不知要怎么看自己了。
这些年过去,他几乎没有变化,还是那样一张好看的脸,款款向她走来,仿佛依旧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
江宁退到一旁没人的角落,看着他走到面前,眨了眨眼,朝着他笑,不等他开口,先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啊。”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才能不至于太过被动。
“好久不见。”林森环顾四周,说:“要去哪里?我送你吧。”“不用,我打车就行了。”他来机场,大概是要出行,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林森眉头微微皱了皱,抬手看腕上的表,说:“我刚好来接个朋友,一起走吧,这个点你打不到车的。”江宁不喜欢争抢,总是规规矩矩得排队,遇到插队的也从来不愿意计较。她这样的性格,和阿姨们抢出租车完全没有胜算。
没等她拒绝,林森忽然朝她身后招了招手:“元白。”
她转身去看,觉得眼熟得紧,直到他走近,嗅见那股好闻的松木香气,她才想起来,是电梯里的那个男人。正面打量,他的身材高大,比林森还要高上几公分,衣着得体讲究,衬得他眉目朗朗,倜傥风流,确实是个帅哥。
林森问:“玩得怎么样?”荣元白苦起一张脸,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说过了我不是去玩,是去避难!对了,我这次回来你没和别人说吧?”林森笑了起来,说:“当然,你放心吧。”
二人聊得起劲,被晾在一旁的江宁觉得有些尴尬,好在荣元白先注意到了自己,一双沉黑的眼上下将她打量了个遍,露出深不可测的笑,说:“哟,这妹妹我好像哪里见过。”倒把自己当作贾家少爷了。目光从她身上移向林森,戏谑道:“你小子还学会金屋藏娇了?快藏起来,让晓茵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江宁的心仿佛被人用锤子狠狠敲下一块似的。晓茵,是他的女朋友吧?
林森淡淡解释:“你别误会,这是我的学妹,徐江宁,恰好碰见,顺道送她。”
林森开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江宁缩在后座,默默听荣元白绘声绘色得抱怨他在国外过得如何不好,他的家人如何迫害他背井离乡。
“我妈太不讲道理了,连我爸也喝了她的迷魂汤,联起手来把我的个人信息发到生意伙伴手里,还妄图威逼利诱我去相亲。还好我爷爷疼我,连夜给我订了飞机,不然,我必定惨遭他们的毒手,等你再见到我时,可能我已经抱上娃了。”荣元白咬牙切齿。说够了自己,他又对后座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叫江宁,听上去不够柔美。莹莹,娇娇,听上去才有女人味。”后来江宁知道,这些是他前女友们的名字。
看她不怎么回应自己,荣元白把一个宝蓝色包绒小盒子递上来,上面有一行烫银的字母,江宁打开来,居然是一根红宝石项链,那铂金链子上坠着的红宝石鲜红如血,一看就是好物。她不敢收,盖上盒子原样递回给他。
荣元白一愣,并没有去接,只笑笑,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咱俩的见面礼。”
江宁坚持,倒让荣元白有些尴尬,僵持了好一会,他终于妥协,接过盒子,抽出里头的鉴定卡片,唰唰写下一行数字,递给她,“有事给我打个电话,保你万事顺遂。”
专注开车的林森斜过头来看他,神色有些复杂,还是开口:“小白,什么样的美女你没见过,别来祸害江宁,她是好女孩。”
江宁被那一声“小白”逗得嗤得笑出声来,荣元白也跟着她一起笑,说:“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车子在一片老旧小区前停下,外头有人在吆喝卖橘子,江宁下车,让林森等一会,自己小跑着去买了几斤橘子,小跑着提回来,从副驾驶开着的窗口递给荣元白,车外骤冷的空气让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笑着说:“这家的橘子特别甜,就当你们送我回来的谢礼了。”
目光触及到林森的眼,她心虚似的低下头,转身快步往回走,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她越发加快脚步。明明是平坦的水泥路,却觉得脚下似乎有千万根刺,扎得她心慌意乱,连吸进去的空气也仿佛藏着细密的针,让她的心脏一抽一抽的发疼。所有平缓的思绪在碰触到年少的,久远的,发酸的回忆时开始扭曲变形,像被抽走所有的空气,由不得她思考也由不得她退缩。
她觉得很累,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睡过了头,直到老张的电话打来,她这才想起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
结果当然是迟到,恰好又是总公司派人下来巡查,抓到她这么一个开会迟到的,整个会议有用的内容不多,倒时不时得提一句“纪律很重要,迟到早退的现象以后要坚决杜绝”。
午休时周玲珑外出回来,看到江宁桌上的外卖盒,说:“徐江宁,你迟早会因为地沟油秃头的。”江宁斜睨着她手里的便当盒,说:“我要是有男朋友每天给我送便当,我也不吃外卖的。”周玲珑佯怒,嘴角还是不自觉的翘起来。
江宁说:“不说笑了,你今天跟的那个客户怎么样了?没为难你吧?”
“还能怎么样,陪笑陪的我脸都酸了,恨不得蹲下来给他擦鞋,结果对方还是再考虑考虑,我都要崩溃了。”她一直在跟这个客户,但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拿不下来,对方老谋深算,有一下没一下得吊着她,酒照样吃烟照样抽,却闭口不提合作。“要不是老张在后头逼着,我早放弃了。”
江宁倒有了一丝兴趣,问:“这家公司来头不小吧?”
“能让老张这人精这么尽心尽力的公司,来头能小么?”周玲珑反问。
江宁撇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微微发福的地中海男人,认同的点点头。
想不到没过几天周玲珑居然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老张一高兴,当晚在全州国际开了一席请客。
全州是出了名的量少价高,一顿饭吃下来还是七分饱。好在最后每人一小盅佛跳墙,煨的火候时间恰到好处,鲍鱼瑶柱鲜美弹牙,海参熬至胶糯,汤汁浓稠,唇齿留香,倒颇让江宁感到惊喜。
吃完饭和周玲珑一道站在路边等车,江宁穿着毛衣瑟瑟发抖。她从小怕冷,一到秋冬,手脚就发凉的厉害。
还是周玲珑提醒,她才注意到路边的那辆蓝色玛莎拉蒂。没一会一个长腿美女从酒店走出来,径直走到车门边,也不伸手去拉车门,弯下腰敲了敲车窗,很快一个欣长的身影下了车,绕过来替美女开车门。
居然是他。
荣元白也在关好车门后看到江宁,抬手朝她挥了挥,说:“巧,送你们一程?”
香车美女,春宵一刻,江宁可不愿去打扰他们的兴致,说:“谢啦,我跟我同事打车就好。”
玛莎拉蒂绝尘而去,周玲珑快把她的手臂掐紫了,“徐江宁,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富二代的?藏的够深的!”
“开辆玛莎就富二代啦?你的目光真短浅。保不齐人家是租车撑面子。”
结果再次见到他,他换了辆低调的黑色BMW,在商场珠宝柜台前买首饰。江宁刚好路过那里准备去超市买日用品,就这么被他拉来做参谋。
柜姐把珠宝一字排开,他的目光略略扫过,把选择权交给她。
她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一条满钻手链,他拿过戴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细而洁白,手链上的钻石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璀璨的光。
荣元白问:“喜欢这种?”
她向来爱素净,这样浮夸的款式,她并不喜欢,但哪个女生能抗拒得了大颗大颗的钻石呢?
她讲手腕抬起来放在灯光下来回转动,微眯着眼睛笑,“追女生,不需要看别的,钻够多够大就行。”
他笑着刷了卡,柜姐将包装好的礼盒奉上,说:“这位女士的眼光真好,这款手链是独家设计,目前市场上还没有第二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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