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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一)

过客(一)

作者: 大梦未醒 | 来源:发表于2017-06-16 23:44 被阅读141次

    一切都过去了,在你死的那一天。

    我不在场。

    最近还是时常梦到你,我的兄弟。这感觉不知如何言说,梦中的场景并不曾发生过,但却勾起我对你深藏的记忆。我的生命至今长度三十载,你我相识就已二十多年。你比我的爱人伴我还要长久,但我只能给你一个过客的名头,因你再也不会陪我走下去了。

    你是幸运的,在茫茫众生寻找终极归宿的长跑中,你走了捷径。我深深的羡慕你,也深深的怀念你。但我自知,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它在压榨我时间的同时,也在默默挤占我大脑的空间。也许就在一瞬间——我确信会有这么一个瞬间,我记忆里的拼图会丢掉一块儿,再也找不到了。那么,你也就随着一块块的拼图远去了,磨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为了这个忘却的瞬间,为了你从一位亲爱的兄弟、诚挚的友人变成一名过客,我写下这些文字,与你一起庆祝——过客,才是永恒。


    我们一起在家属院长大,你算不上一个开朗的男孩,最多只算个扭捏的娘炮。似乎只在我打羽毛球不小心把你弟弟的脸拍肿了的时候,才和我打过一架。初中入学时,班上只有两个男生在60斤以下,你是另一个。后来咱们坐同桌,上课聊天,下课踢球,赶上晚自习停电全班点蜡烛,还一起卷纸筒玩火被生物老师胖揍一顿。

    那时哲哥我们给你找了个绯闻女友,就是你家隔壁的女孩儿,你肯定还记得她的名字。没事逗你总能把你惹急了,有时故意编排你半夜翻墙去窃玉偷香,说到一半突然伸手掏你的鸟窝,检验你有没有跟着想入非非。

    高中咱们还是一个班。那时你坐第二排,我喜欢换座到第三排和女孩儿聊天,每次你都说,这瞎包又来了,满脸的嫌弃。当然,我也没闲着,又给你找了新的绯闻女友,体重能阔你俩。每天中午,下课铃响起的第一时间蹿出教室,学校门口的小笼蒸包一屉打包,拎着一路冲向飞宇网吧,占两台好用的机器开始打红警。每周六的下午,和丁磊、仵文启等一大帮人,从4点踢球到7点,风雨无阻。

    就这么玩着红警,踢着球,我们等到了大话西游2. 入了这个坑,你选的是仙族,我选了人族。记得当时为了洗出一个高成长的猴子,掏干了背囊的每一分银两。学生又没什么钱买点卡,于是每周固定有一天要刷夜跑任务。我是个怕麻烦的,一般就是跑个60环,跑两趟就没耐心了,切出去看片。你每次都是跑200环的任务,一晚上刷两个200环,不停的插旗、标记、传送,当时我真没看出来你他妈以后还是个好程序员。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面临游戏还是高考的选择,咬牙把我的号送你弟弟了,害人不浅呐。后来你玩得也少了,但还是没出坑,最终高考肯定是受了影响的,还复读一年才考上吉林大学,真他妈傻逼。你的脑子在理科方面比我强,我跟谁都这么说。

    大一大二是闲的蛋疼的时候,那时的五一十一还都是7天的黄金周呢。你还没有褪去身上的娘炮气息,那会儿中性审美也还没有大行其道,这直接导致东北老爷们不爱带你玩,东北老娘们更不爱带你玩。于是你就顶着满头的离子烫,踩着你那双亮瞎我们狗眼的红色三叶草,大十一的跑到济南,头两天拽着我去爬了趟泰山,剩下几天窝在宿舍,天天干魔兽世界。后来才敢和我吹牛逼,竞技场33和55都打过第一,PVP全服第一盗贼,每天在铁炉堡门口插旗,还靠这个忽悠了一个游戏当中的妹子。这是你的初恋。

    我曾深深的羡慕过你,因为我从来不曾在网络世界交过一个朋友。魔兽世界里的朋友都是那帮屌丝大学舍友,入的工会是这帮屌丝自己建的,为了招会员,我在工会频道还装过一段时间的萌妹子。你的这段恋爱是我在闲暇时常想起来的,你跟我讲你们骑着飞行坐骑,飞到山巅去看雪;你们骑着霜豹,穿过菲拉斯的丛林;你们一起坐在海边,看万点金光,这时你会隐藏掉所有动作栏,甜蜜地截屏。

    惯例,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你小子因为玩游戏挂科太多,没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毕业时只得匆匆去了江苏一个小公司,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作你干了一年半,直到补考通过,才跳槽到神舟。那时我在北京读研,你开心地给我打电话,说你等着吧,我要去北京找你了。

    这会儿你已经和那个奇葩的游戏小女友分开了。当我在北京见到你时,你长残了。当年那个清秀的伪娘在长春的冰天雪地和虎妞的双重摧残下,已然变成一个东北糙老爷们了。一天两包烟,说话必带操。最无耻的是体重已经到了140多斤,胖成了乔杉。闲不住的你又从神舟跳槽去了华为,月薪也从四千五跳到了一万多,对于我这个还没毕业的学生来说,好多。

    你总向我抱怨在华为加班的日子,一早被班车拉到公司,晚上再被班车送到楼下。每周休息的那一天,你有时会叫我陪你一起去逛新中关,你说这才是北京的感觉。从安河桥北坐4号线到海淀黄庄,你说这叫进城啦。你拉着我给身边擦肩而过的妹子打分,说能看见大白腿的夏天是北京最好的季节。当然,黑丝也不错,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吐出一个烟圈,狭长的眼睛闪着光。

    咱们在新中关吃麻辣香锅,那时候这个最火,当然,火的还有中关村的骗子。海龙大厦里,骗子去库房拿来的手机咱俩都很满意,转头第二天你说操,开不了机了。去骗子柜台说理,泡了整整一下午,骗子说小弟我听你说话也是东北滴,哥给你指条明路,退钱肯定没戏,你再加500块钱,哥给你一部好手机。这话能信?接着死磕到大厦关门,不让骗子走,结果人家一招呼来一堆人,咱俩当场认怂,发誓这辈子再不来中关村买任何电子产品。这不,老的中关村玩的那一套,死在了你前头。

    华为待了三年,你又跳槽了,这次是乐视。你在北京纳税满五年了,自己掏钱买了辆标致408,我说这是男神座驾,你嘚瑟地一笑,说哥都是60迈过弯,这车风骚地很。你走以后,我开着速腾试过好多次,40迈拐弯我都能找到洗衣机的感觉,你小子真JB能吹牛逼。你开着这辆车,开久了就成了老司机。你向我抱怨,现在的女人咋这样,开车带她们出去吃饭,完了车上聊会天,她们就都不想回家了,你们就去开房,半年带了10多个姑娘开房了,有个姑娘跟你规划要攒钱买房结婚,吓得你赶紧把她拉黑了。我说你小子找的那都是什么姑娘啊,当然,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还嫌人家。你很苦恼,问我还有没有好姑娘,还能不能找到真爱。

    我说你他妈别这么乱玩了,踏实儿地谈一个,再说了,你不怕得病啊。

    2016年清明节假期过后,你给我打电话,说感冒了,低烧好几天,弄得清明节哪儿都没去,就打针了。我笑说你小子是不是艾滋病啊,你赶紧否认说哪可能,偷偷查过,不是。感冒好了咱俩再去新中关逛逛,喝点,我说好。

    又过一周,你说怎么感冒还不好,是不是回龙观的医院不行啊,这烧退不下去,用了最猛的抗生素也不顶用。我说那你不行去三院看看,你就去了三院急诊。每每想起这事,我就特别懊恼和愧疚,我应该去陪着你,不该让你自己挺着虚弱的身躯跑来跑去。你说在回龙观时候就腿疼、关节疼,到了三院疼得走不动路了,好在你爸来陪你,已经住上院,三院也给开了新的抗感染药,但是感染原因至今也没有查明。你怀疑是房东新换的劣质地垫让你过敏了,因为你第一次闻到地垫的味道就头晕。然而真正的病因早已和你一起埋到土里,再不会发芽开花。

    五一我有事回了一趟老家,回来之后去看你,才知道你已经进了ICU,深度昏迷。我不知所措,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控制不住地痛哭失声。六一儿童节,你奇迹般地醒来,我欣喜若狂,跑到病房和你聊了一下午,直到被护士赶出来。你说自己一直在听蜻蜓FM,关于创业有了几个好的idea,等康复了就要试试,吓死那个一直压制你的傻逼组长。你说导致你昏迷的那次全身抽搐伤到了很多器官,眼睛暂时的失明了,两个肾也不好用,但是慢慢能恢复,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医生会不会在骗人?!旋即又擦干眼泪,说相信自己一定能好,到时候要约着一起踢球。

    7月,丁磊和仵文启叫我带他们去看你,那是最后一次见你。你的体重已经降到了初中时的水平,我去的时候你开心地告诉我,视力已经在恢复之中了,现在能看到我穿的POLO衫是什么颜色了。而后又突然沮丧地开始咒骂你的主治医生,因为他宣判你的肾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眼泪已经不自觉地在我眼里打转,我用平静的语气鼓励你,心却已坠入深渊。

    8月,你父母带你回老家治疗,我理解是已经放弃治疗。中秋过后,老家的同学打来电话,说你走了,父母谁也没有通知,悄悄发丧。

    9月15号晚,我在奥体中心的球场上跑到腿抽筋。我从右边路突破,射进了几个球,这也是你最擅长的位置。我躺在场边,想起咱们在曹县一中的操场拼杀,那时踢球像打仗,黄土操场跑过去一道烟。踢完球之后,也会倒在操场上,谈论着今天又进了几个好球,谁防守又不到位。我们去大澡堂洗澡,一如每次逃掉语文课去洗那样,几个半大小子凑一起看谁的包皮太长,谁的小鸡儿又长大了,讨论班上哪个女生好看,一会儿洗完澡去哪家吃个炒菜,今天有没有《天下足球》和NBA集锦。

    那些时光都回不去了,但我永远记得,是谁陪我趟过那段光阴的浅水,是谁陪我一起垂涎树上青涩的果实,是谁看着彼此长出绒绒的胡须,是谁听着彼此的声音逐渐浑厚铿锵。

    在那段时光里,我一直以为一个生命的离去必然是轰轰烈烈的、壮观的、震撼的、凶猛的、撕裂的,然而时至今日,到你走的时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如一朵花在深夜中独自开放又归于寂然,你离去的消息也只是在第一时间给我冲击,随即便潜伏下来,静静地凝成我记忆中一根看不到的刺,每当有思绪掠过,便隐隐作痛。

    我不敢太多地去回顾我们嬉笑怒骂的放荡青春,因为我会在午夜梦回中见到你。我不怕,但每次的相遇都会让我忍不住思索生命的意义,我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

    我的兄弟,我生命中重要的过客,你陪我走过,又中途离开。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将有越来越多的过客,浓妆淡抹、忽左忽右、忽近忽远,但你们终将归于一处,并在那里等我。

    愿你们,愿你,平静,安息。


    今年6月1日,想起去年听闻挚友从昏迷中醒来的欣喜,心生怀念,便想写些文字,或为纪念,或为忘却。拖到今日方才动笔。愿所有活着的人,平安顺遂。

    2017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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