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徒。你虽化外野民。若一味前行,早晚也会步为师后尘。朦胧间,脑海中出现一个僧人高大风雅的背影,走向一个很高的台子,上面铺着一块闪着金光的铜板。铜板上有一把很长的青铜陌刀,那个身影站在陌刀前,忽然发现,闪烁寒光的陌刀的刀刃上,有只蚂蚁。他弯下腰去,眼含慈悲,怜悯地把蚂蚁从陌刀的刀刃上摘下,轻轻放在地上,目送它远去,微笑着,带有嘲弄的眼光看了看围观的人群,慢慢趴在铜板上,亮出脊背,旁边刽子手,抡起陌刀对着他的背影看下去,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后,僧人的身体断为两截。此时的僧人尚未死去,目光穿越人群,穿越大街小巷,来到一处房间,那里坐着一位身材高高的美貌女子,一边以泪洗面,一边拿起酒壶,一杯杯酒喝下去,旁边有很多侍从和婢女,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忽然,这个女子抬起头来,仿佛心中感应到什么,颤抖的嘴唇欲要呼喊那个名字,却见那道目光轻轻摇头,瞬间又返回了刑场,用手臂支撑上半身反过来,不顾剧烈疼痛,直立起来,双手合十,说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梦境瞬间破灭,我陡然惊醒过来,看看外面将要大亮的天,坐起身来,叹了口气。此时一个老喇嘛走进帐篷,弯腰说:珠古,请起身,着衣,我们要去大经堂了。我木然地看着老喇嘛为我穿衣,系裙子,穿鞋,弯着腰扶着我的手。此时,外面传来长号的声音,黑暗中,很多的僧人脚步匆匆,我坐在大经堂高高的法座上,维那师开始了低沉的喉音,梵呗响起,僧人们开始上早课。有值日的僧人恭恭敬敬地上一只银碗,又在银碗里添满了酥油茶,我喝了一口,吃了一些侍者递过来的,用酥油和好的糌粑,把碗放在前面的台子上,冲周围的侍者摆摆手,然后裹上锦被开始假眠。藏香的味道有些冲,刺鼻。一来有些习惯了,二来心中有事,顾不上这些,满脑子还是睡梦中所经历的那些。糊里糊涂早课结束,我回到居住的帐篷里,管家迎了上来,递过来一本账册,里面记载着属于我的财产和牛羊,我兴趣索然,冲他摆摆手,他弯着腰从侍者手中接过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引领者我向外走。走了一刻钟,来到一个山顶,初生的阳光有点热,我手搭凉棚,眼睛顺着管家指点的方向望去,山下有很多人在忙碌着,端着巨大的簸箕,在一条河中不停地晃动。估计是看到我的身影,负责的工头,小跑着过来,地上一个托盘,管家接过来,转手捧到我面前,我看到托盘里有一些细小的颗粒和一些闪着金光的小块,哦,原来是金矿啊。
坐在帐篷里,看着账册,里面记载的很多金子,全部存在西宁,康定的一些金铺里,换来一些连锁店铺签发的金票印信,全国连锁,随时提现,很方便。我数了数账本里夹杂的金票,有几百张,面额不等。有的几两,有的几十两,几百两,少数万两以上。眼看中午了。侍者准备饭菜,对于藏地的饮食,我很有意见,清一色的肉食,吃多了倒胃口。管家从外面走进来,送来一个银盘子,里面放着一些葡萄,梨子,苹果和橘子。藏区没有橘子,其他水果也没有。虽然我出身藏地,这些东西,却先天就认识。我的佛教老师把这些归结为前世记忆,我也这么认为。忽然想到这个季节,开口问道:哪来的?管家笑着说:有一个常年在茶马古道贩卖茶叶,盐巴,铁器的商人,是我们寺院的护法,他供养的。我点点头,让管家把他叫来。 这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常年的风吹日晒雨淋,让他的脸上布满沧桑,他进来给我顶礼,我指了指旁边的卡垫,让他坐下。然后问了一些经营利润的问题,又问他贩卖的辛苦和所经历的事情,还有沿途的风土人情。商人一一作答,我心中暗暗记住。虽然对方说话极尽夸大,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商人告别时,留下几块几近霜盐的盐块。我也赠送了佛像,藏香和药品。盐块管家收走了。附近的山上也出岩盐,只是杂质太多,需要稀释后晾晒,其中的杂质有毒,去除很麻烦。吃在嘴里又苦又涩。我心里倒是有一整套的方法,制作起来有些麻烦,但能保证制作出青盐。吃完中午饭,下午回答了信众的一些问题,天色慢慢黑了下来,一天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常年如此。人生就这么白白消耗,真的很没意思。
不行,就这么下去,我会死掉的,没有生活的动力。傍晚我借口外出散步,拒绝了侍者管家的跟随,来到帐篷北侧的山崖边,这里有很多的盐石,我用裙子兜了一些回来,在帐篷里用热水,把丢在大盆里的岩盐溶化,又把盐水倒进一个把30层木炭固定起来的过滤床上。床下有净水池,从木炭上滴落下来的水,变得干净透明。我用勺子把这些水,放进锅里熬煮。最后水分蒸发,剩下就是青盐,然后再经过几次过滤,加工,最后获得霜盐。经过一夜的折腾,最后羊皮袋子里装满了雪白的细小盐颗粒。清晨的时候,我拎着一袋子盐巴去大经堂,试着拎着铜壶给我加酥油茶的时候,我捏出一些白色的颗粒放进碗里,顺手把手中的羊皮袋子递给侍者,吩咐他给每个人加酥油茶的时候,都放一些。侍者狐疑地接过袋子,往自己碗里加了一些,又捏出一些颗粒,按照我的方法搅拌均匀,一口喝下,顿时眼睛瞪得很圆,说:珠古,这……这……。我笑着说:这是霜盐,可以任意吃,无毒。我的双眼盯在虚空某处说:这是度母的提示。昨天夜里,度母教授了我一个方法。我们铁瓦寺拥有藏独七大宝藏中的三处,一处金矿,现在正在开采。一处铁矿,现在被皇家占有。一处盐矿,炼制青盐的方法失传。昨天我去看了金矿,铁矿的周围有人把守,不许我靠近。我就走到盐矿处,当时心中有个感觉,晚上在帐篷里就得到度母的预示,获得了制作盐巴的方法,而且不是青盐,是霜盐。
我的神迹让信徒们惊呆了。其实,这些东西,都是原本就在我脑子里的,我也不知道这些方法来自哪里。只是机械的向目瞪口呆信徒们展示着整个过程。大批量的霜盐平铺在毡子上,一天的产量有上百斤,信众和喇嘛们高声欢呼,匍匐在地上,感谢诸佛菩萨的恩赐。同时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无限增长。因为这个年代,很多人吃的都是苦涩的岩盐,就连青盐也很少有平民百姓获得,都是大户人家才能享用的,更别提霜盐。这是消耗品,能获得的利润极好,从此寺院又多了一项丰厚的收入,同时可带动当地经济,所以,效果极好。深夜的时候,在阴暗的牛油灯下,我铺开一张很大的地图,把脑子里的印象以及从客商的口中听来的,他们沿途的奇闻异事的描述,全部画下来,某些地方标注了一下。站起来在周围的帐篷里看了一下,管家在打坐,侍者横七竖八躺在地毯上打呼噜。我回到帐篷里,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缝满口袋的牛皮背包,把金票,大块的狗头金,细碎的金沙还有几小袋霜盐放了进去。脱下身上的活佛盛装,换上一身普通藏民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帐篷,回头看看生活了15年的熟悉点的环境,趁着夜色,低头向走向山外的那条小路走去。
我本汉家子,自幼父母流放吐蕃,从小就是贱民。刚懂事的时候,父母听说这里有金矿,前来要求做工。因父亲曾中秀才,识文断字,同时对于吐蕃文字,西夏文字也很精通,所以没受什么罪,收入全家温饱没有问题。母亲平时帮一些旷工,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多少也能赚一点。有一天,母亲让我随意游玩,我信步走到一个帐篷门口,看到帐篷的中间坐着一个老喇嘛,估计是要快死了。他的身边有很多人,来来往往,情绪紧张。要死的老喇嘛非常痛苦。他的身边放着很多精美的食品和金光闪闪的用具。我趁很多人不注意,偷偷溜过去,在老喇嘛身边偷拿那些食物。一个年级很大的喇嘛看我偷食物,刚要张嘴喊人,却被老喇嘛的眼神制止了。他和颜悦色地问我: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没见过你?我也没回答,只是自顾自的把食物塞进嘴里。他连续问了几次,我才含含糊糊地说:我是汉家子,父亲在账房做先生,母亲在外做零工。老喇嘛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终于吃饱了,靠在老喇嘛旁边看着他,这时候老喇嘛可能身体不舒服,皱起眉头,很痛苦的样子,我哈哈大笑,指着老喇嘛。老喇嘛并不生气,,照样和颜悦色地问我:我一阵腹痛,非常难受,小朋友见我大笑,却是何意呢?我揉了揉肚子,止住笑声说:喇嘛,就是和尚。对不对?老喇嘛说:对呀,喇嘛就是和尚。我说好。然后自顾自拿起一个茶碗,喝了一口酥油茶说:既然是和尚,你现在要死了。我在汉地见到很多和尚要死了,无论再痛苦,都要坐着死。你这么大年纪,应该是个修行多年的老和尚,就这么躺着等死,多丢人啊?
老喇嘛忽然一拍脑门:对呀,我是和尚啊,我怎么能有贪欲心,留恋心呢?我是禅和子,我该坐着死啊。说完,抬手敲了敲旁边的引磬,招来几个年轻喇嘛说:这个是我请来的小菩萨,不许为难他。你们几个赶紧扶我起来,我是个和尚,我要坐着死。说完冲我眨眨眼,在几个年轻喇嘛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那些喇嘛真的没有为难我,有个年轻的喇嘛问我要什么?我指了指房间里的食物,他找了几个很大的口袋,装的满满的,带着另外几个人送我回家。傍晚,大经堂的方向传来低沉的号声,父亲下工回家,进门就说,铁瓦寺的活佛圆寂了。吃晚饭的时候,白天我见到的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喇嘛走进我家,看到我就低头下拜,然后站起来对我父母说:你们的儿子是我们铁瓦寺的活佛,是上一代活佛指定的继承人,我们要选择吉日,给他洗礼,灌顶,传法,坐床。
我哭着喊着闹着,不想离开父母,然而一切都成了定数。一套繁琐的仪式折腾完,我成了这个寺院里权力最大的人。十年后,我的父母都不在了,这个寺院除了几个年纪大的长老,再无任何人约束我。随着年龄的增大,一些在我记忆中不该存在的东西慢慢出现了。我也发现我不该是个喇嘛,应该是汉家的贵公子,有很多我生命中最最珍贵的东西,在某一处地方等着我,呼唤我,让我去寻找他们。所以,年纪越大,我越想离开。今天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高原的气候虽然阴冷,太阳直射下来,还是有些燥热。当我准备解开扣子时,马铃的声音传来,一队茶马古道的商人出现了。我走过去跟商队的领头人说,自己是藏区一个富农的儿子,父母死了,卖了田产,想去汉地看看风土人情,见见世面。随口从兜里摸出一块狗头金,暗自塞进他的手里。他偷偷一看,脸色有些大变,然后悄悄说: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的侄子,跟我一起去内地照顾生意的,以后不许拿这些金子随意送人,更不许拿出来,如果财物露白,被人惦记上,连我都够呛救得了你。我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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