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在城里,不光有工作,而且有房子,你就去吧。妈妈说。
嗯,她一边剥着玉米棒子的外皮,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我知道。
下月初五人家可要来了,王武兴领着来,你怎么一点高兴的劲头也没有?妈妈将那些剥下来的棒子皮往一块儿拢了拢,提醒她。
妈妈的情绪是显而易见的,自从王武兴说了这么个人后,妈妈一直嚷嚷着的风湿性关节炎就不见踪影了似的,走路的脚步比往日利索了不至一倍,好像原本她自己的腿就从来没有疼过一样。弟弟是不知道这回事的,他在县城里读高中。她将手里这颗玉米棒子剥剩下的最后一层皮逆翻过来,一捋,变成了它的小尾巴,将刚才剥的另一颗拿过来,把它们串联在一起,又细心地拣了拣棒子上面的玉米缨子。说,我去城里干什么?听说那里到处都是假的东西,吃着加了漂白粉的水,吸着汽车排出的臭气,住着鸟笼一样的房子,说不定在街上不小心让车给撞了,也没人管呢。
妈妈拾起地上的一颗带皮的玉米棒子,扔了出去。呵呵,瓜女子叫电视给看糊涂了。
附近几只多嘴的鸡被轰跑了,妈妈就这样打断了她的话。
下午,她到小河里挑水时,在响桥又碰到他了,他推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过桥呢,她挑着两只空桶站在桥上,问他,为啥把摩托推着?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话?
他笑着说自己刚从县里给车挂了牌照回来,还不太会骑,所以就推着过了。他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她就想起了不知是谁曾经说的那句话——长虎牙爱女婿——再看他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站在桥头说话,小河的流水在夕阳的映照下灼灼发亮。
县里县里,你们县漫子都欢喜这么说,要知道,那是你们的县,不是我们的哩,你们在甘肃,我们在宁夏,她抢白道。
他只是笑着,也不辩解。
她便说起家里给自己介绍了一个城里人的事,说还没见过面呢。
他说:嗬,要到城里吃商品粮去呀!他总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似的,这倒是她喜欢的。
她是在她们县城物资交流会回来的车上才注意到他的,以前,或许见过他,或许没见过,但她没有一点印象。
那天中午,在会上看完午场戏,本来还有时间在街上转一会儿的,天却下起了毛毛细雨,眼看天气变了,她就和同村的姐妹一起赶到汽车站,搭班车回去。她们两个赶去,很快挤上了车,坐了车上最后一排仅剩的两个座位,这趟车就坐满了人。
他就上来了,头发被雨淋得很湿,他在车门口往后看,往车上一排一排的座位上看,他便哦了一声说没座位了啊!就准备往下跳了,这时从他身旁的一个位子上站起一个人来,说小伙子坐吧,我家电褥子忘了关了,我不走了,你坐上。那人说话间就匆忙下了车。
他弯腰把手里的蛇皮袋搁在脚下,捋了捋头发上的水珠,就坐在了已空出的座位上。
坐满了人的班车从县城里出发,冒着蒙蒙细雨行驶在去往乡下的路途,在城外岔道口,交警上车检查了车上是否有超员的情况,之前,司机一再提醒说有小孩的人把孩子抱到怀里,因而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多出来,很快被放了行。
在车驶出离城约有半里地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有几个人站在雨中,他们并不急着上来,问车去不去青石。司机说去。他们说两块钱拉不拉?司机说五块。他们说三块吧,我们总共要六个人呢。司机让他们赶快上车走。几个人这才拥上车来,他们身上的衣服几乎被雨淋透了,上来还提着大包小包的,其中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妇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随着车的启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了。
他起身将座位让给了抱孩子的那位大肚子妇女。一会儿车又停下,又上来七八个人,他们都拥在过道里,车里顿时拥挤了起来。不知怎么的,他被挤到了最后面,站在了她的跟前,她看时,发现他也在看她,她便将头勾下去,而后眼睛扫到了别处。
车行驶当中,陆陆续续地停,陆陆续续地有人拖着大包小包下车,车就越来越空旷,他后来找了个空座位坐了下来,她也与她的小姐妹两人换了几次朝前的座位,车越来越空,随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少,车速就越来越快,路却越来越不好,车就越来越颠簸,只有把座位不停地往前换,才能减少颠簸。
车到终点时,她才发现,车上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乘客了,她很奇怪,怎么就没见过他呢,应该是这附近的人啊,或者,是来这里走亲戚的外乡人吧。
终点站他们均下了车,她发现他冲周庄方向去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他在上车找座位时把“座位”说成了“错位”,那是地道的外省口音啊。周庄虽然跟自己的村庄离得近,却是外省管辖,她所在的村子正是处于两省交界的地方。隔山不远隔水远,隔水再远,也没有隔省远。虽离得近,两个村庄的人却不怎么打交道,连说话的口音也大相径庭,怪不得这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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