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图腾的始祖在漫游全国时，沿途洒下语言和音符，织成梦的路径，如果她依循歌之路，必会遇见和她做同样一种梦的人。”
一
染谷真子始终相信，在她第一次见到竹井久时，那个人并未看到自己。
那是新生欢迎会举行期间座无虚席的礼堂，真子和所有刚刚来到这所学校的一年级生一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摸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情绪中的兴奋与迷茫各占一半。坐定之后，她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将眼镜上的灰尘擦洗干净。
台下的人可以把台上的人看得无比细致，而当台上之人的目光投到观众席时，眼前唯有黑压压的一片。
——所以，虽然是因为时任学生会长临时有事才导致她无奈地接过任务，虽然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演讲，竹井久依旧轻拍着自己的胸脯，表示能确保以沉着的姿态站到话筒前。她其实底气颇足，原先根本没打算把辫子扎起来，不过一位三年级的前辈告诉她，披发的样子似乎显得不太尊重，她听建议时长长地“哦”了一声，从善如流。
台上的灯光明亮而灼热，所有的目光都会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久一个人身上。
与每个站在讲台上出尽风头的优等生一样，她的头发无疑是散发着美丽光泽的，褐色眼睛无疑是炯炯有神的。久特别的地方可能在于她的眼神中有些慵懒的意味，那是一种像狐狸一样带着狡猾的慵懒。带着这样的气质，却以老生代表的身份做一板一眼的欢迎发言，她的话音落下时总该有些别具一格的魅力。
“……今天你们来到清澄高中，这里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追寻你们梦想的地方。在追寻梦想的旅途中，一帆风顺的总是少数，大多数人——我想，可能都是经历过无数孤单与痛苦的。但是——请，无论如何，都不要气馁……”
那个人的音量忽然有点变低了，那个人习惯性使用的长句忽然被切开成若干个短句，那人的语气忽然也没有刚才那般充满激情，斗志昂扬。
真子本来是一边听着欢迎会，一边安静思考自己的事情的，这一刻，她却猛然向讲台中间瞥了一眼。
二
那年长野的四月并不算温暖，春寒的余息夹杂在并不怎么柔和的风里，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动被悬在墙上叮当的风铃不动声色地覆盖了过去。
新生欢迎会结束后，一年级的教室总是弥漫着异常欢快的气氛。
真子从抽屉里翻出一本麻将杂志，不知是想浏览近期的新闻，抑或者只是对着图文并茂的书页发发呆。
前排几个消息灵通的同学则围绕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起新学校的八卦。
“你知道吗？今天做老生代表发言的那位前辈，可不是学生会长哦。”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早就知道了。三年级学生会长今天临时请了事假，这种事情只能让二年级的干部代劳了。”
“今天发言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她姓竹井吧，好像……是叫竹井久的。”
“我跟你们说哦，有机会代学生会长发言的干部，一般也都是很有希望成为会长的哦。”
“切，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竹井久以前是很被看好成为会长的，因为她成绩很棒，工作能力又超强，但是，现在可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呀？”
“因为她这个人有点奇怪，非要在一个社团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好像最近状态还特别糟糕，据说都有点影响到学生会的工作了，刚刚在学生会会议上被批评过呢——这是学生会一个很厉害的前辈透露给我的哦。”
“这个事情我知道！她是麻将部的部长，现在学校的麻将部就只有她一个正式成员。”
“你们有听说过清澄的麻将部吗？”
“从来都没听说好吗？一般有兴趣打麻将的同学不应该去风越女子吗？来清澄一点前途都没有的啦。”
“真正有心打麻将的人都不可能来我们这所学校的吧……所以竹井久这种情况明显就是不务正业了。”
“——诶诶，我说，染谷同学，你在看什么东西呀？”
真子在默默地坐在课桌前，把她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本来对参与这种讨论毫无兴趣，不过既然已经被当面问起，她也将杂志从容地举起来，让她们将封面上“今日雀坛”几个字看得分明。
“呀，染谷同学，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有点尴尬地笑了几声，“我并不知道你喜欢麻将。”
“唔，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真子看上去倒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身子向后仰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其实不怎么认真打麻将的，就是随便玩玩，自娱自乐而已。”
三
几天后就是学校各大社团招募宣传的日子，五花八门的展位从校门口一路延伸到田径场，这种节日般热闹的氛围甚至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来来来，染谷同学，让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学校的社团吧——我们学校的话剧部、书法部、COSPLAY部、田径部都是非常有名气的哦，一直以来在新生中也广受欢迎，很多同学都喜欢参加。”
“看起来都很不错嘛。”
“你准备参加哪个？要是想去话剧部的话，我们就一起去！”
“我其实没有这些特长了，”真子无奈地笑了笑，“参加哪个社团，我还没想好。”
“昨天就提醒过大家要早点考虑了，今天在现场，你看看这场面、这架势，眼花缭乱了吧？”
反正磨蹭了半天还是没有最终做出选择，抬眼看着四周拥挤得水泄不通的样子，真子决定先回教室，准备等会儿临近散场，再去各大展位碰碰运气。
她不是没有考虑过。
只是她猛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和那天她自己说过的话：我其实不怎么认真打麻将的，就是随便玩玩，自娱自乐而已。
“——嘛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口中咕哝了一句，真子还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独自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染谷同学！你好！你好！”
——是从背后忽然传来的呼唤。
真子不由一愣，扭头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与热火朝天的环境对比起来甚至是格格不入的，这是一个没有气球和彩带的展位，一块白板上龙飞凤舞的“麻雀部”字样构成了此地全部的装饰，显得颇为寒碜。展位上的报名表依然叠得很高，也是这里无人问津的佐证。守在展位上的只有一位红发女孩，她正微眯起双眼，百无聊赖得趴在桌面上，冲着自己笑盈盈地摆了摆手。
“染谷同学——你还在犹豫加入什么社团吗？你不是很喜欢麻将吗？我觉得，麻将部对你而言，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哦。”只见那人双手扶着桌子，猝不及防地站起身来，在风里挺立得笔直。
那人……就是竹井久吧。
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真子开始搜寻几天内储存到大脑中的与竹井久相关的一切信息，试图将记忆中的内容逐渐拼合成眼前这个鲜明的形象。
应该是个在各种意义上都非常优秀的美丽姑娘。
应该也是个倔强的姑娘，在逆境中拥有义无反顾的勇气。
——作为一个有着出众记忆能力的人，真子还非常擅长将冗余的信息排除掉，使它们不致于干扰自己的判断。
不过，还有一件没想明白的事情。
“前辈，”真子缓缓地抬起头，以新生特有的青涩表情正面迎接那人的目光，“你也好，可是，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关于，我是怎样知道你的名字的？”
“嗯。”
“因为我去翻过新生的信息调查表了，所有一年级生的信息表，从头到尾，我都认认真真地查了一遍。”竹井久噗嗤笑了一声，“你猜我想干什么？”
“啊咧，我又不是前辈肚子里的蛔虫。”
“我重点关注的是兴趣爱好那一栏的内容，看看有没有可能争取到喜欢麻将的新生。染谷同学，你，愿意了解一下麻将部吗？”
从当日这场交流开始以来，真子第一次注意到久习惯性的笃定眼神出现了一点点飘忽不定的迹象，一如那日发言过程中微妙的状态变化。
不，那不仅仅是游离的眼神，更是企图以妆品覆盖掉的、代表倦怠的黑眼圈。
真子不自觉地，企图透过久表面上容光焕发的微笑，获知更多秘密。
等真子意识到时，自己观察那人表情的时间已然不知不觉跨过了数秒，尴尬顿时幻化作莫名其妙的灼热感，不依不挠地缠绕到双颊上。
“我——”
“没事，不用去想‘怎么跟前辈说话更礼貌’这种事情了。说出你真实的想法就好。”
“我就是——还没太弄明白自己的想法呢。”思及自己刚才重点完全跑偏，一味地揣测对面那人，真子心里又多了一点惭愧。
“那也没什么关系呀，”久好像又恢复了最初洒脱的模样，以随性的姿势坐定，左手托起腮帮子，显得煞是可爱，“反正社团活动期间，欢迎来麻将部逛逛，有事没事尽管找我玩就好了，你可以过几天再做决定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