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尘左思右想,真是越想越气,一夜不曾好睡。次日早起时,无有什么精神,就是吃饭也没有什么胃口。
林冲因昨夜酒醉,早起还有些头疼恍惚,不曾注意妹子有什么异常。木槿倒是皆看在眼里,等林冲走后,便安慰道:“姑娘,任他天大的事,也过得去。等他们议完了事,我去当面问问军师,是何道理?”
“随他去,谁还跟他怄气,他来不来的,与我不相干。我不过是昨夜睡得晚,早起困得慌罢了。”
旁人不明白,木槿乖觉,早看出端倪来,偷笑这两个人,跟小夫妻闹别扭似的,谁也不肯迁就谁。
而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吴用便一人到林家院子来了。
“林姑娘在吗?”他故意高则声。
木槿先迎了出来,笑道:“姑娘昨夜睡得不大好,今早没什么精神,不愿起来见客,军师去客堂坐坐吧。”
吴用会意,想必是还为昨日之事怄气,“可起来吃饭了?”
“早起只吃了一碗粥,现在榻上歪着,不愿走动。”
“只怕是中了暑气了,我去给她平平脉。”
“终归是不大舒服,军师快去瞧瞧吧。”木槿引吴用进去。
林尘斜倚着枕头,面朝里,不曾理会。
吴用故意说道:“木槿,昨儿的熟水倒是再盛一碗来,昨日昏了心,忘了吃,就胡乱走了,在家直想了一夜。”
“不用盛了,这熟水随这儿的人,不合军师性子,没得扰大家不痛快。”
木槿笑着,并不则言,自掩了房门出去。
“听说,姑娘今日没精神,想是中了暑气了,姑娘回过身来,小生给平平脉。”吴用凑上前来,躬身道。
林尘坐起来,还是别着头不看他,赌气道:“我是瞧不起你们的,病死了岂不是好事?”
“可不是嘛,梁山众兄弟有哪一个是比得了姑娘的。”
“你……你又来说这话!你要盼我死,干脆拿了刀来一刀结果了,不必这么两次三番的气我!”林尘说罢,委屈得低头哭起来。
“姑娘要是死了,谁听我说话呢?兄弟自然是好的,可比不得知己难得。”吴用躬身上前,惨然说道,仿佛失了亲人挚爱似的。
林尘愣了愣,见他说得真诚,顿时消了几分怒气,可实在心中委屈,不免怨道:“平白冤枉人不说,人家在这儿气得这样,非但不赔礼还兀自心情大好,大摆筵席。又让寄余悄悄地送哥哥来,不让惊动我们,明摆着不让院里人同我们说话。这算得什么知己,什么好友!还是趁早死了的好,大家清静。”
“要这么说,小生也得喊喊冤了。一则人是碰巧去的,不是我下帖子请的;二则不让惊动,是因你觉浅,怕扰了你清梦。”他觑着林尘神色,故作无奈道:“罢了罢了,横竖我冤枉了人,活该自己让姑娘误会,姑娘要怨就怨吧,小生不敢则言。”
“还说不敢则言,自已分辩了这么许多,别人连说话的份都没有。”
吴用恭恭敬敬作揖,学着小学童模样,拖长腔道:“恭听教诲。”
林尘从未见他如此行为,只觉得怪模怪样的,脸上尚挂着泪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了,好了,笑了就是不恼了。”吴用拿了妆台上的帕子来,躬身捧与林尘,敛容正色道:“实是冤枉了姑娘了,在此与姑娘赔礼,万望恕罪。”
林尘抿嘴,面带娇嗔,缓缓抽了帕子拭泪,“别假模假样的了,看着怪不自在的。”
吴用直了身,正经道:“这可不是作假,是真心与你赔礼。”
“哼,亏你倒不装腔作势,要不一辈子也不理了。”
“姑娘不也一样,要不怎么是知己呢?”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对方,彼此会意,微微笑了。
可叹有情人相处,若闹了别扭时,总有那因好面子,明知错了不肯先去赔礼的,也有那占了道理,不依不饶,百般使性子的。故此,常有原只是小事,抵不过一件件积攒起来,最后竟直落得个劳燕分飞。
好在林尘、吴用都是于这些事上直来直去的,不过一天的工夫,就说将开来,和了好。
“误会虽说开了,可我还是要问问,你的看法。”
林尘想了许久,不曾说话。
“才说真实,又要作假不成?你怎么想的便怎么说,我听不得假话。”
林尘咬唇,叹气道:“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我猜,大约你也没想好,要不也不这么问我。”
吴用有些意外,又有些愁苦似的,勉强笑了笑,欲言又止。
“我也说不出什么想法来。现今朝廷上奸臣当道,地方上污吏横行,当清官没活处,做良民也没活处。要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时节,谁会放着舒服日子不过,反倒去做山贼草寇,又招民骂,又怕官剿的。若说抢劫、杀人……只要杀的是恶人,我不反对。要在太平年月,这万万是不行的,可如今官府没分晓,由着恶人作恶,国家律法都约束不了恶人了,总不能让好人抱着仁义教条等死。”
吴用静心听完这一番话,笑道:“这不就是想法?还说没有。”
“我想到的,你自然也想到了,只不过说一遍废话罢了。要紧的是以后……以后可怎么办?这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吴用没再说话,这也是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他看透了官场沉浮,看透了世道艰难,别人看到的看不到的,他都看到了,可偏偏看不透自己。
他聪明理性,知道乱世里如何才能安闲自在;他也理想感性,时常想在这浮生若梦里不管不顾闹他个天翻地覆。难就难在,他始终做不了自己的主,因为这两种想法谁也打不过谁,以致于他只能清醒着虚度光阴,糊涂着胸襟抱负。
林尘呢,纠结苦恼几乎跟他是一样的,总觉得人生不该是适时结婚生子、追名逐利、按部就班的样子,人该有不是外界强加的追求、理想,只为着自己本心跟一腔热血。但她自己无比清楚,她没有热爱的东西,没有理想,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而已。她拥有庸庸碌碌的人所没有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与此同时,她过着看起来跟庸人并无不同的日子。
他们两个人,就像梁山泊里的芦苇,四周围了水,冷眼看着春去秋来、繁华热闹,既没有进来的路,也没有出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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