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黑像一个恶魔一直追随着我,那股火光被黑色的烟雾压下去时候,白色的雾气在破旧的房屋周围打转。火被扑灭了,是爷爷点着的,他用一只颤抖的手点燃了家里的房子一角,多亏家门前一口半截磁缸里装着的半缸水。
母亲满身满脸都是黑色的灰,不知道是灭火的水还是眼泪,在她脸上未曾抹去,母亲用手中拿着的笤帚疙瘩指着一瘸一拐的爷爷:
“俺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来点你儿的房?”
母亲一步步靠近爷爷,爷爷推开看热闹的人群,拖拉着一条血栓症留下的瘸腿,向老院走去。边走边在嘴里骂着一些话。
那天,我觉得爷爷长得如此高大,我一路小跑跟不上他用瘸腿走路。爷爷心疼地看我一眼停下:“回去,小妮子赶紧回去”
爷爷看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上挂着泪水。那天,爷爷回家挎起篮子去要饭,我跟在他身后,满屯子走每到一家他都说着父亲刘新的名字,然后告诉大家他是刘新的爹。大家都知道,他是故意的。
很多人都说爷爷得了一种怪病,一种让人瞧不起的病。有时候放学回来,会看到很多人围在家里附近看热闹,原来,屯邻又把奶奶藏了起来,因为,爷爷说奶奶有了外心,要杀了奶奶。
那群人,一直在我的心里从未散去过,就算奶奶被装进棺材里,那群人依旧没有散去,还有家门前的那条河,一直停在原来的位置,奶奶出殡时的喇叭声,那一群人,抬着奶奶出现在老院子前的山坡,他们一直在我心里走着,我站在我的海边,目送那行人抬着奶奶一直在那个地方走,一直走。
有些记忆是烙在时光里的永远,就像有些雨总是吓得心惊胆战。最可怕的还是童年的黑,许多次夜晚来临的时候父母都不在身边,守着弟弟在漆黑的房间里等,怎么等都等不回的父母。喊夜,是赶走恐惧,赶跑鬼影唯一的办法。一声声母亲父亲的呼唤在黑夜里回荡着,被惊吓袭扰的小心脏狂跳不止,对母亲的怨气从怕中生发出来。
母亲从不在意我们的学习,破旧书包里,金黄的玉米饼每天不知羞耻地读着我的课本,越读越穷的生活,总是交不起学费,一次次逃学的背后,隐藏着被歧视的自卑。
“妈,老师今天打我”
“妈,老师今天打我”
母亲做着晚饭,快速地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锅里,然后把水瓢扔回水缸,到灶堂前随手抓起一把秋柴狠命地塞了进去。
“打你活该,你还是不听话,我就不信老师会平白无故就打你”
“妈,老师说我的刘海太长让你给我剪剪”
“剪什么剪,哪有时间剪,烧火去”
母亲一声吆喝,让我不得不蹲下去。
火有些烤,有些烫,还有些呛,从灶堂里呛出来的烟总是把眼睛熏得红红的,但灶堂里的火是会唱歌的,噼噼啪啪地在灶堂里唱着,挂在蒿杆上的籽粒不断发出炸响。
我还知道灶堂里的火会跳舞,那火,有红色、黄色,偶尔还有蓝色,熊熊的火苗总是烤红我的脸,那火也会沿着灶堂烤热那铺土炕,再沿着炕洞爬上房,变成一股白色的烟从烟囱上爬上天,有时那烟能摸到天空的白云,有时候那烟径直朝山坡走去,还有时那烟刚从烟囱里出来就被风吹散了,吹散的还有被打的委屈。
星星出来的时候,母亲坐在炕上缝制鞋子,两个弟弟在房间打闹,姐坐在炕梢绣花手绢。她和妈妈说,她捡了一个白色的鱼形钩针,好像是邻居朱家二丫的。母亲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做她的针线活,姐像是得到了批准,那个钩针属于她了。
我对他们所有人做的事都不感兴趣,我只喜欢一个人坐在那瞎想。老屋窗子是由四扇木质窗户组成的。我最喜欢母亲把那四扇窗户都拆下去的时候,那个宽宽的半个窗台正好容下我的身子,我可以倒在上面看星星。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星星会说话,可我知道。
春莲开始上学了,她总是喜欢来找我 一起走,而我就是喜欢逃课,不愿和她一起走到学校去,不想看到那张长着金鱼眼的脸。
转眼,又是期末了,在那次认真完成考试之后的几天后,我的聪慧又被老师的语言掴掌得体无完肤。
当我的成绩从那张紫黑色的嘴唇当中蹦出来,内心的喜悦无以言表,我坐在那张张嘴可以撕扯裤子的板凳上偷偷地兴奋着,想着回家可以炫耀我的成绩了。
“刘敏佳,你是不是抄的?”
“数学100分,语文98分,一定是你抄的”
那时候,我觉得老师的语言似一把刀,她割破了我童年所有的自尊。
“我没抄,我没抄!”
我学着母亲的大嗓门第一次在课堂上发出愤怒的吼声,用喊夜的力量喊出我的心声。
老师走过来,面色不再是以前那样的难看
“总逃学还能烤这么好的成绩,谁能相信呢?”
全班同学的眼睛一齐看向我,齐刷刷地像许多把利剑直穿我心。
“我没抄,我就是没抄”
我喊着,耳边传来同学们的笑声,有的同学还在小声地说着什么,还有的同学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眼泪无声地奔涌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到了那场黑色的大雨中那道闪电,我觉得那道闪电又出现在我面前,而且从我的心上穿过,击碎我对学习所有的幻想。
“哈哈,抄就抄呗,还那么有理”
坐在后排的林涛小声嘟囔着,可我却听得震耳欲聋。
“我没抄,就是没抄”
也许,力量就是为了反击铺天盖地的打击,当我站在那张可以咬人的木凳上,我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手带着闪电的速度伸向林涛。只听刺啦一声,林涛的背心瞬间撕碎,他那带着土锈的肚皮露了出来。
他“哇”的一声哭起来
“你给我撕坏了,回家我妈妈会打我的”
“活该,活该,我说我没抄就是没抄”我冲他喊着。
“你赔,你赔”
林涛哭着站在凳子上去来抓我,我迎着他的拳头继续撕扯他的衣服。林涛,并不是我的对手,当他的脸被我抓出了血,他的哭声想杀猪叫:“你陪我衣服,你陪我衣服”
徐娅的手,像一把钳子,在我防不胜防的时候伸向了我。她一把抓过我的红领巾
“去外面站着,回头让你爸赶紧来”
“这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觉得老师拉扯着我,比提拉着一只小鸡容易,当我被推搡出去的时候,我的身体里,充满了膨胀的力量。当我再次站在班级的门外,看着空旷的操场,我觉得我太讨厌上学了,学校并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那个开着野花儿的山坡,和山坡上雪白的白云还有蔚蓝的天空。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
当我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班级里传来嚎叫声,有的同学竟然推门跑了出来,我楞楞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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