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封禅泰山的皇帝
主讲：姜鹏
我们上一次讲到澶渊之盟对于辽宋两国的和平来说是一件好事情，但是也在宋真宗心里面落下了一块心病，什么心病？我们上次讲到古人的看法，尤其是咱们华夏文明当中，比如说儒家的这些政治哲学，都是强调天无二日，那么皇帝跟国君也只能有一个，天下以皇帝为中心，很多地方虽然还不是皇帝统治的地方，但是理论上皇帝的恩威应该逐步的都加之于这些地方和这些地方上的老百姓，所以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么讲起来有点自欺欺人。中国历史上有好几个皇帝并存的时代，比如说三国南北朝等等，这不去说它了。事实上中国历史上的皇帝也没有一个人真的能够把全世界给统治起来，这不可能，但是他们不承认，觉得中原王朝的皇帝才是唯一的上天在人间的代理人叫做天子。那么事实上他是承认了辽朝的皇帝也是天子，那就是变成天有二日了，这对宋真宗来说是非常郁闷的一个事情。在他之前还没有皇帝通过一个正式的文件去承认别的地方有一个可以跟他平起平坐的皇帝，之前没有，这是他第一个郁闷的地方。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郁闷的地方。第二个郁闷叫什么？叫城下之盟。关于这个事情史书上又是通过一个故事来表现出来的，故事主要内容体现为上一讲提到过的有一个叫王钦若的大臣，也还有一个叫寇准的大臣。
在澶渊之役决策的过程当中，这两个人的观点针锋相对，王钦若主张逃跑，寇准主张御驾亲征，这个故事是不靠谱的。那么接下来关于城下之盟这个故事，又是以他们两个人的矛盾为线索体现出来。这个待会我会跟大家分析故事里的说法其实并不是事实。那故事里的说法，王钦若之后，宋真宗就特别的欣赏寇准，寇准在这个过程当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王钦若就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看重寇准？所以王钦若就去挑拨离间，他说，陛下，您以为城下之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什么叫城下之盟？等于是别人的军队都打到你的都城城池的城墙之下，都打到你家门口了，然后逼着你签订和平条约，那是你没有能力，对不对？这样的盟约叫城下之盟。
所以在中国古代的这样的一个词汇环境当中，城下之盟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人家辽朝的军队打到澶渊，虽然还没有到开封，但是离开封已经很近了。在这种情况下面，你要是如果军事能力强，怎么可能让它打到离首都，只有那么一点距离的地方，对吧？然后在那个地方跟人家签订了一个和平条约，这不是城下之盟吗？这是一。
第二，王钦若问宋真宗，你有没有听说过赌徒，很多赌徒都喜欢孤注一掷，什么意思？就是为了赢回来，为了掰回来，赌徒都是丧心病狂，很多时候他会把手里仅有的筹码一下子全部压上去，不管了不管什么后果了，这就是赌徒心态。王钦若说，寇准当时力主立足你御驾亲征，就是赌徒就是孤注一掷，那么谁是寇准手里的孤注就是陛下，你寇准等于把陛下你的身家性命，你的安全全都压上去，压上去之后为自己去博一个千古名相的名声。
大家看这个故事讲的是王清洛背地里说寇准的坏话，这个故事同样是不靠谱的。
为什么咱们上一讲花了很大的篇幅和大家分析澶渊之役是宋真宗亲自决策，要亲征，宋真宗根本不是一个胆小懦弱怕事的人，只不过双方有具体的条件，具体的形式，那么最后以和平来解决这个问题，它是理智的，我们只能是这么去看待这个问题。
既然在宋真宗御驾亲征的过程当中，并不是寇准的主意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那么王钦若说寇准拿着宋真宗的性命，拿着宋真宗的安危去孤注一掷，这个说法就不可能成立，它没有事实依据，但是这个故事它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又有一定的合理性，什么合理性？
就是找到了一个角度，透视出宋真宗内心的失落，其他的不重要，就是王钦若讲的城下之盟是耻辱的，这一点是击中宋真宗的心理的。
你想宋真宗的父亲宋太宗，就赵光义本身他的皇位继承是否有合法性，就是饱受争议的。
那么现在它跟辽朝签订的澶渊之盟导致士大夫们议论纷纷，一：天有二日；二：城下之盟。所以觉得自己的威望是不是在这个事情当中也受到了损失，反而让自己增添了一份耻辱。这个的确是宋真宗当时的真实心态。
我们前面讲史书上为什么会编这个故事，王钦若来挑拨离间，因为王钦若在后面这个事件上面，这个是历史事实，在后面这个历史事实上面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什么角色？就是王钦若试图帮助宋真宗修复心理失落，帮他从心理上面恢复过来。
王钦若出了一个主意，要大搞造神运动，建议宋真宗到泰山去封禅。为什么？因为中国传统的政治理念当中，一个皇帝如果他统治人间是成功的，最高的礼节就是跑到泰山顶上，向老天去宣告向老天汇报。这个叫封禅典礼，咱们以前已经讲过多次了，包括讲汉武帝的时候，讲武则天的时候，咱们都提到过这个事情，那么泰山在宋朝境内不在辽朝境内，是吧？你辽朝的皇帝你再狠你再牛，你能到泰山上去封禅吗？你压根你就来不了，上泰山封禅，只有咱们宋朝皇帝才做得到，所以通过这个来证明，咱们宋朝皇帝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子，咱们今天的人听到这样的一个理由，你也觉得好笑，又是一套自欺欺人的方法。
但是在古人的心目当中，这套做法它行得通，非常行得通。但是封禅它是一件大事，光宋真宗跟王钦若这君臣两个人怎么商量，可能是定不下来的，因为他牵涉到要动员很多人，甚至要花很多钱。朝廷上的大臣们，尤其是宰相们，同不同意就非常关键。所以宋真宗接下来就做了一事情，他想争取当时的宰相王旦的支持。
王旦这个人的品行其实是很不错的，寇准此前经常诋毁王旦，但是王旦却一直盛赞寇准，真宗就说王旦，“你这个人真奇怪，人家寇准天天说你的坏，你却说他的好”，王旦说，“这很正常，我担任宰相已经很长时间了，在这么高的位置上，肯定会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寇准经常毫无隐晦地指出我的过错，足以见其忠诚。正因如此，我才举荐推重他”。
那么在封禅这个问题上，出于种种原因，王旦勉强表示同意，不久之后，真宗还请王旦吃了个饭，饭桌上，真宗赏赐给王旦一坛子美酒，说让他带回家，和家人一起品尝。王旦拿回家打开一看，嚯，哪是什么美酒，整整一坛子珍珠。王旦马上明白了，真宗这是拿钱堵自己的嘴。等于说，王旦是被动地接受了真宗的“贿赂”，他总不能把珍珠给送回去对不对。所以封禅事件开始之后，王旦感到无比的愧疚和后悔，按照规定，真宗后来举行的各种各样的大典，王旦身为宰相都要陪同，史书记载说，他每次都是一脸严肃，表情非常痛苦。一直到临死前，王旦都对自己没有阻止真宗封禅耿耿于怀，所以他做了两件事，第一，在遗书上特意吩咐，把真宗赏赐给自己的财宝送回；第二，吩咐子女，自己死后，给自己削发批缁，就是剃光头发，穿上普通的黑色衣服，再把自己给埋了，以表示忏悔。
在正式封禅之前，真宗还“贿赂”除了王旦以外的很多大臣。一切准备妥当以后，真宗开始行动了，一天，他突然跟群臣讲了个故事，说自己前段时间做了梦，梦到一个神仙，这个神仙在皇宫里面修建道场，还留下了三卷天书，这天书的名字叫做《大中祥符》。不久之后，真有人在承天门上看到了这份所谓的天书。这也就是所谓的祥瑞了。于是在这一年（1008），真宗改元为大中祥符。
此后，真宗还特意问了当时掌管财政的官员，此人名叫丁谓。真宗问他，说要封禅的话，经费够用吗？这个丁谓也和王钦若一样，是个没有底线的人，居然回答“大计有余”。于是在这一年十月，真宗一行人经过十七天的漫长旅程，抵达泰山，然后经过一套相当繁琐的封禅流程后，大赦天下，公费宴请文武百官。这还不算完，十一月，真宗又拐到曲阜，拜见孔庙，赐钱三百万。从头到尾，整个封禅活动居然延续了五十七天，将近两个月。
更糟糕的是，真宗对这种仪式活动很有“瘾”，而官员和百姓也刻意迎合皇帝的喜好，所以在接下来的四五年里，各地祥瑞层出不穷，真宗也一遍又一遍的举办着各种仪式。那大家说，真宗他不知道这些祥瑞是人造的吗，他当然知道，只不过他自己可以从中获得满足感，进奉祥瑞的大臣和百姓可以捞的好处，大家都高兴，都沉醉在这种荒诞虚无的谎言当中。以至于后来明朝的思想家李贽就说，“堂堂君臣，为此魑魅魍魉之事，可笑，可叹。”那当时有没有清醒的人呢，有，比如说有一个大臣就非常直接的跟真宗说，您看看您现在，不关心民间疾苦，不担忧边疆动乱，你怎么知道，边疆戍卒里没有陈胜，饥民流民里没有黄巢！再比如太宗时期就在朝廷上占据重要位置的名臣张咏就说，王钦若和丁谓这种小人简直就是该死的罪人，我请求陛下，“先斩丁谓之头，置国门以谢天下，再斩我的头，置丁氏之门，以谢丁谓”。可张咏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他们的声音没办法唤醒天下人，就连真宗本人，都是对他们冷处理，既不理睬他们的建议，也不对他们进行惩罚。
真宗后期的这种祥瑞闹剧，产生的负面影响非常大。真宗本人在政治上开始粉饰太平，政坛也被王钦若、丁谓这群人搞得乌烟瘴气。而财政方面，丁谓所说的“大计有余”全都是不可信的假话。封禅泰山以后，真宗修建了各种各样的雕像、宫殿，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千万贯。真宗继位之初，宋朝的经济恢复得不错，财政状况也比较良好，澶渊之盟虽然带有一定的耻辱性质，但不可否认的是，它至少给宋朝的和平发展博得了很长的时间，可惜，真宗并没有将这段时间好好利用起来，反而将此前积累的财富都挥霍一空。在真宗去世之前，宋朝国库已经没有什么盈余可言了。
就在这种混乱衰落的背景下，真宗驾崩，宋朝的第四位皇帝，宋仁宗继位。关于此后的故事，我们下一讲再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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