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她到了中部的一个三线城市教书。不起眼的小学校,带的学生多,又因为都是低年级,所以琐事不断。从早读发现哪个学生没带课本,到放学后哪个学生的家长还没来接孩子回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就这么逃离了二十多年来与她相关的一切,走得特洒脱。临走前和朋友道别时被问起去了哪个单位,她摆摆手说,嗨,就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校呗。当老师好啊,朋友说,哪像我,当个体制内的公务员,天天工作跟憋在盒子里一样。
单位?每当她这样称呼这所学校的时候总要嘲笑嘲笑自己,满世界单位都是密实的铜盒铁盒,而她的单位,更像是白色贴了残边卡通纸的轻薄塑料盒。
在六点半电话确认完最后一个学生到家后,她站在门口,左手摁灭了手机屏幕,右手从包里窸窸窣窣翻出家里钥匙开了门。放了包,给自己煮了碗面,在沙发上坐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像厨房刚刚挂上的炒锅,在疲乏和困倦中寥落起来。油香稠稠的弥漫着,和傍晚最后一道晚霞搅在一起,空气变得像是一碗勾了芡的温汤。
看着碗里漂浮着的食物,她突然想养一条鱼。不是街边小贩卖的那种一块钱一条的小金鱼,而是那种像之前初中春游时去海洋馆里隔着玻璃看过的那种,稍微名贵些又好看点儿的热带鱼。
三天后快递敲门送来了一个相对豪华的鱼缸和打氧的设备。周六的上午,她在这个城市唯一的花鸟市场转呀转,发现了一条降价处理的鱼。只有半个手掌长,银白的身子带点淡蓝色,不过脊柱是弯曲的,看起来不怎么好看。老板说,这鱼只卖你20块,新手想养那些身娇肉贵的热带鱼就该从这类入手,价格便宜,养不活也不太心疼,就当学着怎么养好了,再说了,哪个鱼缸不需要一些生命来祭奠一下呢?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用塑料袋拎了回去。
回来后,她把鱼放进鱼缸里,斜斜地看着它游了几个来回,又盯着鱼缸想,就算是玻璃缸也有它的近处和远处吧,看,它游得多欢畅,好像是有足够的自由一样。
可她其实并不知道一条鱼的自由有多少,如果她是鱼缸里的那条鱼,大概也不会担心这个吧,只希望自己是存在的,比起在待售缸里被来往的顾客指点说,你看这鱼长得真奇怪,或是因为卖不出去而饿死被扔掉,能在这里已经是更好的归宿。
多了一条鱼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六点半左右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家里,给自己做了晚餐,然后再给它喂食、打氧,每周换一次水。她一直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好,老板说过它是什么品种吗?还是她忘了?也许作为宠物它是该有个名字才对,可当她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全是自己教那一百来个学生的名字,她摇摇头决定放弃。
就这么过了一个学期。入冬后,她让鱼缸的恒温装置一直开着,靠近鱼缸看它的时候表面会出现蒙蒙的雾气,她也不擦掉,只是盯着它慢慢变小最后消失。那条欢欣游动的鱼总让她想起“自由”,这是她多少年来费尽心思想要的东西。来这里以后,她没跟任何人说自己过得究竟怎么样,她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一枚蘑菇,独自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顽强生长,做着绚烂或恐怖的梦,时而信心满满时而沮丧颓唐。
1月份的天冷得不像话,忙完学校的所有事,离春节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她从年货街买来两个小灯笼挂在阳台上。这天的傍晚,突然刮起大风,清理手机里没用的短信时她才发现昨天气象台发来的寒冷预警。
关了门窗,裹着毯子蜷在沙发上,窗外的风吹得灯笼和外面马路边的树枝以同一频率摆动着,她突然觉得一条欢欣游动的鱼的自由,正像一豆灯笼中的灯光在大风中的自由一样,而这样的生活不是得到了自己所愿望的,而是摆脱了自己所害怕的,可是她又在害怕什么呢?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的区号她熟悉无比。接还是不接,她望向鱼缸,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大概是忘了,不喜欢小动物的自己,养了条鱼,就是因为它不会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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