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A

有这样一个人，叫小A

她是人群里最普通的一个，好像这个国家有成千上万的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她出生在一个微妙的时代。大部分人已经基本温饱，但算不上富足。父辈兢兢业业一辈子，也有存款，但奈何文化水平不高，还有着从祖辈传至今的思想。信息时代的到来初见端倪，家家都有电视，街街都有网吧。

小A就在这种背景下长大。

她过得还算不错，从未饿过，但想吃点好的需要等很久。父母供得起她读书，但好像除了提供经费外也教不了她什么道理，还总是念念叨叨些“封建糟粕”。伴随着长大家里有了电脑，连了网，从此和网络世界相连。

我们的小A就这样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

那年她10岁。她想让父母买一个娃娃给她。

那时候超市卖的娃娃都一个模样。枯黄的头发，半个脑袋大的眼睛，长着黑色的一丝丝的睫毛。穿着塑料裙子，碰一下都“嚓嚓”的响。小小的红色高跟鞋，旁边还有给娃娃戴的王冠、给娃娃穿的衣服、给娃娃背的包包。

现在想来那娃娃太过粗糙，实再没什么意思，但当时大家都想要。她虽然作为独女也算千娇百宠的被养到大，但也清楚的明白自己家境，能看到父母数钱时的神情，知道家里从来不会买些“没用的东西”。

但她真的好像要那个娃娃，于是试着和妈妈说了这事，妈妈毫不在乎:“改天我去问问你表姐有没有，把她玩过的给你一个。”

小A身边的东西好像都是别人的:亲戚家孩子穿过的小的衣服、鞋子、玩具车、狗狗玩偶……都是别人用过的。

她不想要别人用过的。她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新的东西。

她说:“可我想要一个新的。”

妈妈答应了她，说如果她期末的时候数学能打100分，就给她买她要的那个洋娃娃。

小A期末考了双百。妈妈很开心，带着全家人去餐馆吃了饭。直夸小A有天赋，是个考大学的料子。还问小A想上什么大学，小A在清华和北大里纠结了好久，选择了北大。

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饭，开开心心的回家。但大家好像都忘了小A说过的洋娃娃。

小A第二天提了一嘴。妈妈很为难:“都奖励你吃一顿饭了，这个月不能乱花钱了，乖啊，等下次吧。”

小A很难过，哭着要自己的洋娃娃。

妈妈很伤心，不知道为什么素来懂事的孩子突然胡闹了起来。只好凶了孩子几句，并告诉她:“家里没钱!由不得你这么任性!”忧心忡忡的睡觉了。

妈妈感觉很愧疚，但又不好和女儿道歉，于是去单位里问了好多人，一个同事把女儿小时候玩过的娃娃玩偶给了她。

她开心的回到家，问女儿:“你猜我带回来了什么!”

女儿开心的猜中了是洋娃娃，看到妈妈包里的那个和自己想要的完全不一样的娃娃，看着娃娃大塑料眼睛里妈妈的影子在问:“开不开心呀！”

于是把嘴咧开了个弧度:“开心!”

然后再也没碰过那个娃娃一次。好像之后就没再喜欢过娃娃了。

妈妈还偶尔感叹女儿真是“小孩子脾气”“三分钟热度”。

那年她12岁。老师留了作文题目“我的梦想”。

这已经是她数不清第几次写这个题目的作文了，实再轻车熟路，她左思右想，写过想当教师、科学家、诗人、宇航员、运动员，回忆一下，还是老师最好写。于是铺开稿纸: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老师像是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老师像是园丁，辛辛苦苦为祖国的花朵修剪枝丫……

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老师点名批评了全班20个写要当老师的学生，说他们毫无新意。课后小A和朋友比对作文，笑的停不下来:大家都没有互相抄作文，但开头却几乎是一样的。

那一年小A 16岁。上了高一，她兴致勃勃的写着给自己的寄语:有志者事竟成，努力一定会有回报。我会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她偷偷的做着自己的北大梦。

高中的日子过得飞快，上课外班、写作业、上学、吃饭、睡觉……从此之外好像再无其他。

老师们依旧喊着努力就会有回报，喊着人人平等，喊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像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重复着。

那一年小A 19岁。她上了大学。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学。当年的清华北大梦已经变成了微博上的梗，她那是开始意识到:原来大家都一样。

她开始有了自己可以掌控的生活费、有了空闲的可以刷微博的时间。

日子好像才刚刚开始。她好像才刚刚开始睁开眼睛懵懂的看这个世界。

她发现这世上鸿沟巨大，没什么人人平等。凭自己家里的教育资源想上北大可能需要熬三年的夜才能实现，但显然自己不是个那么努力的人。

她发现网上好多东西自己都没有，她没有女孩子都要有的口红、没有女孩子都有的包、没有女孩子都要有的基本款衬衫、没有大学生都要有的神器……后来她都买回来了，好像除了平时会有人说:“诶！你身上那个不是网上说的……”之外，和之前也没什么两样。原来把钱给她她也不会花，只会按照攻略来买。

她发现自己很自卑，好像觉得自己处处比不上别人，和显贵人家的孩子谈吐气质都有很大差异，想去学但又像东施效颦。

她发现自己很丧，清楚的明白自己以后只会是个普通人；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没什么用；清楚的明白自己无法摆脱阶级的桎梏。但平时也会为了很多东西傻乐。

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梦想。小时候作文里写的都是假的，但当有一天，真的有人认真问她“你有什么梦想”的时候，恍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一个坚持的、笃定的梦想。

原来她的精神世界真的是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