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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 || 文
01
2019年的高考已经落幕三天了，尘埃好似漂浮，不肯散去。
于我，高考已落幕十年，早无尘埃，但从未落定。人生，并无落定这一选项。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对高考有着浓烈的情愫，半来解脱，半来怀念。对我来说，高考当真就是普通无常的考试，那些决定人生命运的严峻，是老师强加给我的，是父母强加给我的，我被动地囿于高考本身的意义中。所以，时至今日，对于高中三年，无辛苦之言，无怨怼之心，无怀念之相思，无惆怅之余绪。
无悲无喜，高中生活，连同高考，都如白开水，轻轻地从身边流过。我梦回过大学，但从未梦回高中。
白日里对高中的记忆就少的可怜，何苦入梦来呢。
不过再平淡的生活也有记忆深刻的点，刚到高中不久，新换了宿舍，夜半时分，听见楼外有婴孩啼哭之声，正值夏日，将厚厚的被子通体裹住，汗水涔涔。早就听闻学校多为坟茔之地，半夜闹鬼倒是闻所未闻，一夜无眠。扶额拭汗的档口，我萌生了退学的念头。
第二天清晨，把脑袋挪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寝室里的人有没有听见婴孩啼哭。宿舍人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那是猫呀！
因为这事，我对高中生活耿耿于怀，对所有的猫耿耿于怀。
高中有什么可怀念的呢？我并不怀念吃了两周的馒头咸菜就为了买一本村上春树；我并不怀念下晚自习后以百米冲刺的劲头跑回宿舍就为了能洗一次冷水头；我并不怀念在食堂买饭时挤在人群里把腰闪了；我并不怀念被大量的数学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而气哭；我甚至，都不怀念一个月瘦了17斤的过往……
02
对于高考，也无多少情感，无恐惧，无怨恨，无欣喜。
更持久的记忆不是高考，而是围绕高考的细枝末节。我记得高考前，老爸特地去学校看我，把我带到附近的餐馆吃了一盘水饺，我理直气壮地跟老板要了一碗香菜汤，对此我爸说我讲排场好享受，我不以为然。
我记得高考前几天，老爸几乎是两天看我一次，每次都带西红柿。我的课桌里，除了书，就是西红柿。我眼巴巴地瞅着学校门口的杏子，没好意思开口。我爸看了一眼说，杏子贵，不如西红柿实惠。
我记得高考的时候，下瓢泼大雨；我记得考场里的铃声，是萨克斯《回家》；我记得第一天考完，我爸在操场等我；我记得第二天考完，我爸在操场等我，我脱口而出：哎呀，我爸怎么又来了。全班的人都看我，虎虎的样子很尴尬；我记得考完后，我一本书都没卖没扔没撕……
当然，记得最清楚的是，当天考完之后，搭乘同村人家的顺风车，到家已是晚上十点。院子里亮了一盏灯，昏黄，我奶奶在阳台上的灶火里填着柴，我妈从屋里端出来一盘饺子，下锅。风起，火起，炊烟起，没有人问我考得怎么样。灯光，如此昏黄。
03
人们常说，考完最适合放纵。这并不适合我，我太怕自己放纵过度而被打脸，所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这时候，反倒有了些紧张的滋味。
我资质平平，家里人不敢抱有成龙成凤的奢望，觉得我考上二本就是祖宗脸上有光了。果不其然，超出了二本线很多，顺利逃过一劫。我爸试探性地问我，是否要复读一年，走个一本，被我否决。谁能保证我第二年一定能走一本呢？
早在毕业前，我就扬言要报西藏大学，我爸妈没当回事。出成绩后，我还是要报考西藏大学，我爸妈这才真的着急了。问我缘由，无他，就是想在蓝天下放羊。
我妈说，供你读了半辈子的书，就是为了让你放羊吗？
见我面不改色，我妈开始说去西藏读书是如何危险，去西藏的路上可能会因为高原缺氧死掉，可能会因为雪崩死掉，可能会因为人与人的冲突死掉，总之她认为我可能随时能死掉。我爸趁势联系了我读大学的姐姐给我做思想工作，联系了村里其他有头有脸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给我做思想工作。最终，西藏和我，依然是西藏和我。
当时，我的好朋友打电话问我是否确定了西藏大学，她也要去。我说放弃了，她悻悻然。为此，我一直觉得愧对西藏，愧对好友，愧对那些羊。
现在回看十年前的那场高考，当真是以为能够极目星辰大海，最终却都走向庸常。这十年来，大部分高中同学都工作、结婚、生子，步入生活的庸常。
我们不禁会问：既然生活终于庸常，那么高考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04
昨天我特地看了一个很出名的纪录片《高三》，听说，看过此片的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泪眼婆娑是没有的，但能嗅到熟悉的气息，尽管我疏远，甚至有点厌恶这种气息。
高考，作为群体性的活动，也会让很多人的故事都是雷同的。人声鼎沸的教室、盖过脑袋的书堆、慷慨激昂的班主任、心事重重的男女主角，真是一代代的青春都是类似的。没有狗血，都是囚徒。
回到话题本身，高考真的能改变命运吗？我相信，高考会改变人的命运。就像那些满意现状的感谢高考，不满意现状的反思自己一样。至于人们常说的，你不高考，如何拼过富二代，这真是伪命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高考的确为寒门子弟提供了改变自身阶层的跳板。但是，世间并无绝对的公平，就好比你顺利通过高考依然拼不过富二代一样，或者说我们努力之后，依然拼不过某些无形的东西。这是后话！
我说高考能改变命运，是想说它会改变某一种既定的生活方式，进而称之为命运。就像我爸当年说的，考不上的话你是要复读，还是找个人嫁了，生孩子当妈，然后一辈子就这样了。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结结实实地被这句话吓到了。我不敢说高考让我走上人生巅峰，但至少没让我在二十岁的年纪就草草结婚生子。三十岁单身，与二十岁结婚，不能说哪个更胜一筹，更不能说哪个更幸福，只能说我更愿意选择前者，我用十年来认识自己，寻找自己，这本身才是高考给予我的更正向的意义。
虽然说，大多数人都是以庸常生活为结局，但是高考带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是种地，还是上班；是农村，还是城市；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是无知无觉，还是敏感多思；是稳定，还是漂泊。从这种程度来说，高考能改变我们的命运。
05
对于刚刚经历过高考的人来说，高考就是急于甩开的包袱。因为终于要告别死记硬背，回到事物本身的状态了。你的花样年华终于不再被榨干成一种既定的目的，而是开始有更多的可能性。但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这并不是真的。
高考并不是残酷的结束，而是一个小小的开始。
最大的谎言，莫过于：“现在你们苦，等考上大学随便玩”。好像现实有多苦，憧憬的未来就有多美。好像过了高考这条线，我们就能从地狱瞬间升上天堂。殊不知，在未来的生活里，这样的经历还有很多很多，经历了高考，还有研究生考试；经历了研究生考试，还有博士生考试；经历了学位考试，还有工作的变迁；经历了工作的变迁，还有婚姻家庭的动荡；经历了婚姻家庭，还有生老病死的来临。哪一步不是痛彻心扉，哪一步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一步不能改变命运呢？从这种层面来说，高考改变不了命运，改变不了痛苦和幸福本身，它是一条非常的路，但旨归庸常。
十年后，高考是悲壮而又滑稽的。当我们回看兵气十足的高考时，发现它已然没有了当时的滚滚气焰，而是融入到我们漫长且庸常的一生中，成为我们一生中非常寻常的一个片段。正因为如此，正因为我经历了太多堪称能改变命运的隘口，我们在回看高考时，才多了淡淡的温柔与眷恋。
毕竟，人生的残酷，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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