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72年10月 洞庭湖。
一晃眼47年过去了,但记忆依然那么清晰,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破旧的夜航船,呜咽的汽笛,幽暗清寂的湖面。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倚着船窗,守望着总也不见的湖岸,暗自饮泪。脑海中始终流动一个念头;爷爷不会死,爷爷不会离开兵仔。
其实,此前一夜他就梦到爷爷过世,他在梦中流了很多泪,他跟爷爷的感情最深,是爷爷临终托梦,还是第六感作用,反正他不相信这是事实,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早上去上学前也没给父亲说说,老人们告诉过他,早晨不能说梦,何况是一个不吉利的梦呢。
下午3点他正在学校操场打球,父亲踉踉跄跄的跑来了,父亲是个军人,在兵仔的记忆当中,父亲从来都是庄重沉稳的,那象此刻跑过的这个人……不用想肯定出了大事。
他不知道,他是否听清楚父亲跟他说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的大脑从那一刻起直到现在就只有一个念想。夜航船仍在徐徐行进,汽笛仍在不时的呜呜咽咽,湖上仍然那么悽清,除了隐隐约约的船机声和偶尔的汽笛声,就只有从船舷两边掠过的水鸟的幽幽的呼嚎,远处一闪即逝的柳岸魅影重重,仿佛在描绘那个大人也说不清的爷爷将去的另一个世界。
理解、痛爱他的父母睡了,太小的弟弟睡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入了梦乡。虽然他自小就表现出在某些方面的灵性,但他毕竟不能参透生死,理解生死,或许只有梦之神才可为他解答所有的困惑。
爷爷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不是所有文学作品里常常出现的神秘人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视田土如命的中国农民,虽然他也曾跟随贺胡子闹过赤卫队,也曾趁夜偷袭过日本鬼子,但他骨子里始终只有父母、妻小、田土和他喜爱的拳脚功夫,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文化,因为他相貌丑陋,因为他将孝心、养家和维护家族尊严视为立身之本。
爷爷勤劳踏实,十多年时间,竟然攒下了不小的家产,有了二十多亩上好的水田、耕牛和大瓦屋,三个儿子也都在学堂念书,尽管还是天天起早摸黑,粗茶淡饭,但他知足了。
49年年关的一个深夜,爷爷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个人是爷爷的远亲,是从北方前线潜逃回来的,不速之客给爷爷带来了一个消息;当年的红军就要打回来了。这个消息让爷爷三天三夜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最后做出重大决定;散尽家财。可想而知,一个地道的农民要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的难。然而,不久的时势就证明了,这一决定是何等的英明。多年后,爷爷每当提及这件事情,眼中都闪烁着神秘、智慧、欣慰的光芒。
兵仔跪在爷爷灵前,一点一滴回忆着他所知的与爷爷有关的一切,他仍然无法接受与爷爷生离死别的事实,他拚尽全力地摇动着爷爷的遗体,歇斯底里哭喊着:爷爷你醒来!您看看兵仔!兵仔长高很多了!兵仔可以跟您一块去打柴捕渔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兵仔与爷爷奶奶的感情,由于父母工作忙,兵仔还没断奶就被送来让爷爷奶奶抚养,直到上小学二年级,是爷爷奶奶一口一口用瓦罐粥喂大的,由于先天营养不良,小时候特别多病,多少次生命垂危,是爷爷背着他奔走求医,乃至七八个昼夜的守候,才从生死边缘将他的小命抢回。
爷爷被送走了,爷爷去了另一个世界。
父母急于回去工作,强拉他们兄弟俩离开爷爷奶奶的老屋,取道县城,准备搭乘晚上客轮返回。兵仔怎舍得离开爷爷奶奶,怎舍得那曾经熟悉的俯瞰洞庭的茅草老屋。趁着父母不注意,他带着八岁多的弟弟又一次奔向了那依依不舍的地方。徒步跋涉六七十华里,还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思念亲人的心情,一路上兵仔一边鼓励着自己,一边鼓励着弟弟,六七十里路他们走了八个多小时,太阳西沉了,天黑了,兄弟俩都有些怕,不过他们知道马上就要到家了,爷爷家的老黄狗大老远的迎了出来,摇着它的大尾巴朝他俩低声轻吠,好象也在倾吐着它的满腔思念。
在家的老少们惊恐万状的迎了出来,再一次陷入惊天动地的哀号之中,兵仔挣脱叔婶拦阻直扑屋后爷爷的坟茔,倒卧在爷爷的坟头悲痛欲绝的哭喊,爷~爷~你~回~来~啊!兵~仔~想~你!
夜好静,少年悲怆的哭声传得好远好远,四邻八舍的乡亲们都赶来了,老少爷们,姑娘大婶们都陪着少年落泪。
夜好静,少年悲怆的哭声传得好远好远,夜空的星星一眨一眨象在流泪,又象要陨落,银河在远空忽明忽暗,仿佛也为之动情。
夜好静,少年悲恸的哀求声传得好远好远,可惜不能传到天国,不能传给生命之神,不能召回最最思念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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