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行深感尴尬,我要跟着他们寝室一行五人去农家乐,一听可以钓鱼,可以采草莓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木土也说他室友想见见我,作为他女朋友,怕是难免会被调侃一番。
一路上大家都努力想打破沉闷的氛围,黑龙马一向不爱说话,倒是不提,师傅年纪稍长,偶尔还和我聊两句,大师兄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段子,三师弟嘛,总能找着些事情把我逗乐,而我家二师兄朱木土,依旧是又木又土,虽微笑着脸,但眼睛里却总是藏着秘密。
这个农家乐在市区附近的县城里,公交车加步行总共一个小时就到了。都是春天,城乡差别却天翻地覆,还没到目的地,盎然生机已目不暇接。温暖的阳光洒在脸庞上,平日积攒一身的疲惫就褪去了大半。
买了票,一进院门,大片果林绿地映入眼帘,要说之前是假矜持,现在我可真把持不住了,拉着木土就叫他带我去摘草莓。来这玩的人蛮多的,男女老少,但终究还是小孩子们玩得开,嬉笑着攀比谁的草莓大,谁摘的多。
我专挑鲜艳大个头的摘,木土拎着个篮子跟在后头,渐渐地,我没能忍住,冲着他就怒了:“你在干嘛,好不容易出来玩还心不在焉!”几次都是这样,我摘了一捧草莓,回过头他却在我身后好几米处东张西望。
我这么一喊,周围几道似惊异似嘲笑的目光就投了过来,我既生气又难为情,而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副疑虑的神情,我大步靠了过去,语气稍转温婉:“阿木,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轻声吐出一句:“它在附近,准确地说,遍布周围!”
我下意识地左右望了望,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阿木,你别吓我,大白天的,怎么会……”他拿起一颗草莓,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眉头紧锁,“这草莓,有问题?”
“不是草莓的原因,是水,气味来自上面的水。”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只乌龟,也给乌龟闻了闻,然后将乌龟轻轻放到了草莓地里。
“你怎么把‘掼蛋’也带来了?装口袋里不怕闷死吗?”
“放心,它命可硬着呢,得靠它找一下源头。”
掼蛋是扑克牌的一种玩法,我一有空就张罗着和室友玩两把,也是兴起,给乌龟起了这名字,同学也爱喊着掼蛋逗它。
我盯着这龟缓缓地爬着,觉得一切有点莫名其妙。我抬起头,正好与阿木四目相对,他伸手将篮子递到我面前,我刚做了个疑问的表情就意识到了自己蠢得不行,我翻了个白眼,把捧了许久的草莓放进了篮子里。
再低头去找掼蛋,已是大海捞针,我不免有点担心:“这跑哪去了,待会儿怎么找回来啊?你这又是哪门子道法,拿乌龟当狗使?”
“狗屎?”
“……”我一脸无奈。
“还记得校园湖边那颗老树么?我跟你说过那个异灵在跟我修行吧。”他伸手温柔地点了点我额头。
“嗯,跟掼蛋什么关系啊?不会吧,那异灵就是掼蛋,乌龟精?”
“乌龟不过是个宿体。”他微笑着牵起我的手,往离开草莓大棚的方向走去。
刚出草莓棚,就碰到了大师兄,他一路小跑赶了过来:“阿木,这,方圆几里,全,全都是邪气啊!”
“这次的不一样,还有一股灵气。”木土将篮子递给了我,摸出了那块怀表,咔嗒一声打开,依旧是模糊一片的表盘,也只有他能看出个所以然。“他们几个呢?”
“去探线索了,对方身份不明,我怕大家会出事,就来找你一起。”
就在这时,人们三三两两都朝着一个地方聚拢,都说鱼塘那边出事了。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过去了,众人在鱼塘的一个垂钓点围观,我们挤了进去,顺着大家的呼声望去,一个小孩漂在池塘中央。
“谁家的孩子?”
“有没有会水的,去救一下啊!”
“都漂起来了,应该是死了。”
“……”
这时有人认出是自己孩子,哭喊了起来:“我的儿啊,求求大家,把他救上来……”她见无人反应,挣扎着要自己下水,让身边人给拉住了。
“扑通!”也不知道是谁,溅出一片水花就游了过去。
突然,大师兄捻起剑指,嘴里咕噜一句,正要施法,被木土一把拉住。
“别冲动!”
“邪气往他那过去了!要搭上两条人命啊!”大师兄低声却似怒吼。
人们只顾着眼前热闹,根本没发现这两人的争执,听意思是有邪灵在作祟,木土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见义勇为者的身下,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般紧张。很快那人就带着落水孩子往回游了,大师兄咦了一声,泄了气,木土也收了手,可表情中的惊讶却是不亚于大师兄的。
众人看着水中两人抵达岸边,皆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令自己哑然心悸的一幕,紧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等我有了意识,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躺在木土怀里。
“醒了?”
“阿木,我看到……”
我没说完就在木土示意下住了口,坐起来发现了除了师傅几个,还有几个好事者围观。原来我就晕了十几分钟,但却像是睡了一下午。
“那个小孩怎么样了?”我有气无力。
“送去医院了,活着。”师傅递了瓶矿泉水给我。
“那就好。”我灌了一大口水,肢体缓过劲来了。
“你这还担心别人呢,可把大家吓坏了。”三师弟笑着挤兑了我一句。
等几个外人散开后,我还是忍不住要说:“那是个小男孩,除了毛发是黑的,整张脸白的,白得不可理喻,它双手拽在那个人腰上,不过那人一上岸它就退到水里了,还冲我笑了一下,阿木,真的,我好怕。”
大师兄双臂交抱于胸前,没好气地讲了一句:“怕你还说?不自找的嘛!”
“不说我也怕,又不是跟你说的。”我哼了一声,抱住木土的手臂,喊了声阿木。
大师兄也不跟我一般见识,站到一边去了。
“别怕,先听听掼蛋怎么说。”我们几个听到这话不约而同低头四下望去,果真看到那小乌龟不紧不慢从池塘边爬过来。
“你倒是快点啊,想爬到什么时候?”师傅一声大喊,那龟愣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了大伙儿脚边,把那脖子伸得老长,吧唧着嘴:“木土莫怪,师傅发话的。”
“又没人,搁这装什么乌龟?”大师兄啐了一口,那龟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我,缓缓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快说说情况。”木土弯腰把手放到掼蛋身前,它顺势就爬了上去。
“很奇怪,是怨灵却少有怨念,修为颇高却无甚法力。更奇怪的还在后面,它帮助那人救了孩子。”
“果然,那人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下水,明显后面体力不支。”木土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大师兄。
“你确定?胡说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龟壳?”大师兄些许意识到之前的鲁莽。
那龟闻言一股脑缩壳里了,闷声喊道:“不敢不敢,句句属实。”
这时,一个中年大叔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工作人员。“就是他!”掼蛋躲壳里轻语道。大叔换了一身正装,步伐铿锵有力,一副成功人士范儿,他走过来微微欠身:“实在抱歉,小姑娘是中暑了么?今天园子里也是有点热,又发生溺水的事,给大家带来不便了。”他两鬓微白,头发还没干,几道抬头纹却显干练。
我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没事,请问您是?”
“这是我们农家乐老板。”后面有员工撑场面。
众人哦了一声,大叔吩咐后面人去忙,自己把我们带到了休息室。
“你们在这休息一会,吃点水果,放心,都是免费的。”一批人早我们一步,已在这里落脚,难怪吃得那么欢心。
我们几个挨着坐下,大叔转身要走被木土喊住:“叔叔,有时间吗,坐下来聊聊?”
大叔疑惑地看了木土一眼,又望了望我们,露出微笑:“可以。”
“这农家乐的名字为什么叫‘满意’?”
“这还不明白吗,希望顾客们都满意啊!”我还以为他想问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呢。
大叔愣了一下,依旧保持微笑:“小姑娘说得没错,就是这个寓意,哈哈!”
“叔叔,我都大三了,你喊小姑娘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哈哈,很年轻,看不出来,不说还以为是中学生呢。”
木土瞥了我一眼,让我别多嘴,将话题又接了回来:“叔叔,这农家乐是你的吗?”
大叔一怔,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
“意思是说,这农家乐谁起手的?您是不是最初的老板。”师傅补充了一句。
大叔看了看面前的这些年轻人,额头上不知是汗是水,脸上笑容惨淡:“是我找人修的,最近几年,农家乐很受欢迎,利润也……”
“格局也是你自己设计的?”师傅打断了他的话。
大叔捋了一下头发,神情有些紧张:“这个是商业机密……那个,我还有点事要忙,就先走了,”又悄声说,“今天可能扫了大家游玩的兴致,我去跟工作人员说一下,你们各项活动免费,票钱会退给你们的。”
“鱼塘那边谁烧的黄纸?”三师弟上前也压低了音量。
大叔稳住身子,目露惧色,好长一段时间开了口:“你们跟我来。”
他带我们去了办公室,开门进去,装饰华丽,门边衣架上还有一套湿透了的休闲装,一股檀香来自办公桌上的香炉,跟木土身上的味道不一样。我们随他在茶几旁的沙发坐下,他调整好呼吸,很认真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叫朱木土,他们是我同学。”不止吧,他们几个不还是你队友嘛,我还是你女朋友呢,我这么想着。
“我叫赵小熙。”三师弟抬手敬礼。
“我是项知日。”师傅点头示意。
“邵风。”
“他叫徐冢。”木土指了指坐在沙发尾的黑龙马。
“您也记不住我们这么多人,还是赶紧把您的事情详细说说吧。”师傅迫不及待,以至于都没发现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没有介绍。
“三年前,我买了这块地,正好有鱼塘,就想着做个钓鱼场,施工过程中怪事频频。”大叔似乎也急着吐露心声,根本没在意我叫什么名字。
“什么怪事?”大叔看了我一眼,就知道会有人这么问。
“不断有工人溺水。”
“你应该立个警告牌。”我想他也不一定记得刚刚介绍过的人,知不知道我也无所谓。
“没用,我们在鱼塘周围几乎插满了警告牌,依旧有人淹死,其中一些人还亲手插得警告牌。”大叔说着点了根烟。
“就好像烟盒上的吸烟有害健康,依然阻止不了人们吞云吐雾。”
“项知日同学说得很在理,”也许师傅的名字很好记吧,大叔冲他点点头,尴尬地灭了手中的香烟。“后来有个工人说他懂点风水,知道该怎么办,我将信将疑,把修建任务就交给了他,自己暗中派人监视着。他订做了一大批石碑,上面刻着'意'字,镶嵌在园子里各个地方,自那以后果真没有出事,我按他意思修了这个农家乐,取名为'满意',他说我园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需要摆这样的风水镇压。不过这鬼怪凶得很,每年都会有人溺水,不过所幸不伤人命。”
“这是获救者家属送的吗?”我们闻声望去,三师弟不知何时在端详办公室内的几面锦旗。
“是的。”
“三面,每年,今天什么日子?”三师弟转过身问了一句,眼镜片上亮着光。
“清明啊。”我答了一句。
“日期,别说是四月四号。”
“是的,怎么了。”我看了一眼手机。
“叔叔,这些锦旗都是出事当天送过来的吗?”三师弟应该是发现了蹊跷,已是质问的语气。
“呃,是的。”
“你们来看,清一色全是四月四号。”我们围了过去,果真如此。
“如果不是巧合,那这个日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三师弟扶了扶眼镜,直视着还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大叔。阿木走到他面前坐下,缓缓开口:“无论你信不信,如果你不说实话,危在旦夕。”
“今天是我哥哥的祭日,本该是我的祭日。”大叔双手抹了一把脸,与阿木四目相对,又将目光移开到一旁,终于说出原委:“我哥哥是个遭人羡慕的人,在外无人不夸赞他学习成绩优秀,为人得体大方,在内父母疼爱有加,视为掌中宝。而我,这个弟弟无论有多么努力,都无法逃开他的光芒。那时候,我对他不仅仅是羡慕,也有了恨意,他仗着兄长身份,可以对我横加指责,爸妈的目光也多在他的成长上。那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了,爸妈给我俩买了书包,我想着又是偏心,给哥哥买好的,给我却买差的。我哭闹,一气之下就冲出了家门,哥哥追在后面。我不知道是怎么了,直接跳进那池塘想一死了之。可是,死的却不是我,哥哥他救了我,自己却沉入了水底,等大人们赶过来一切都晚了。
但后面却还有让我更无法接受的事实。哥哥懂事早,他知道自己给我带来的压力,平日里对我要求严格正是希望我也能成才,可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为人处世也没开窍。爸妈后来告诉我,他们确实偏心了,原本是给我买了差的书包,而给哥哥买了好的,哥哥心里明白就强行把好书包让给了我。爸妈为自己的偏心愧疚了一辈子,我也为自己的无知而后悔不已。后来也没法再读书了,我早早地外出打工,混出了点样子,回来包下了这片地,围着这池塘想做个农家乐。
但真的出现了之前所说的那些怪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然后就有个工人说他遇到过这种诡异的事,我就按他意思做了这样的格局。可是,”他脱去外套,颤抖着将衬衫左手衣袖挽到胳膊肘以上,我走得近些,发现他小臂倒是正常,只是再往上经脉是金黄色,如同枝蔓从体内延伸出来。“我发现自己身体有异样,专门请人看过,都说我被下了咒。这么多年了,没人会信,我知道是哥哥他还在,报应本就该来的,呵呵,我还嫌晚了。”
大叔一下子脆弱起来,几近哭腔,阿木侧过脸冲我们摇了摇头,眼神我没看懂。我们几个过去坐了下来,师傅问道:“那个人身份你清楚吗?”
大叔目光呆滞,半晌才开口:“我记不清楚,真的。”怕是被拿走了相关记忆。
阿木伸手把住大叔的脉搏,后者只是一味地哭泣,这么多年缠在心底的死结终于在今日和盘托出。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木站起身,望了一眼怀表,看着墙上的三面锦旗,说:“时间不多了,一切看你造化,也要看他愿不愿意放过你!”
“黑龙马,你布置一下,结个界,属火。三师弟,你快去把池塘边发现的黄纸取来。”
“就知道你要用,我放黑龙马那了。”黑龙马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古铜色香炉,揭开盖,里面是未烧尽的黄纸和余灰,原来三师弟不仅仅懂女人心思。
“拔几根头发。”阿木把香炉捧到我面前。
我迟疑了一下,照做,反正他说什么都对。接着他把香炉交给师傅,师傅点点头就推门出去了。
“大师兄,你和三师弟去楼外护法,黑龙马,你布置好就去协助他们。”
“那这房间就只有我们三个人啦?”
“不是,这个房间只能有两个人。否则格局异常,恶鬼当道,到时候该死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我顺着他意思看过去,发现大叔不知何时靠着沙发睡着了,前一刻还在痛哭流涕呢!
“等等,只能有三个,是要我出去吗?”我指了指多余的自己。
“现在这屋里就只有两个人,我们都不用出去。”
“你是说……”我惶恐地指了指大叔,“他,死了?怎么死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农家乐里的异灵正是大叔的哥哥,就是你看到的那个男孩。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知道背后是谁在左右事态,我给他把脉的时候让他灵魂和肉体分离了。整个农家乐格局是个‘满’字,从大门进来,就是我们这边楼房,左手边西方是鱼塘,正前北方,我们这屋后是草莓棚,以‘意’字布阵,这间办公室位居正中,锦旗,应该说是祭旗,凑齐四面,就可以触发这个阵法,那时候,他身上的毒咒入骨,有债还债,欠命抵命。”
“那他不是死定了?”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现在明显是有人布的这个局。先压制异灵,积攒怨念,每至忌日拖人入水,好在大叔行木命,这么多年也没事。只不过,这异灵到底在想什么,还帮着大叔救人,我也想不明白。我只能帮他争取到一点时间,在这个格局里,让黑龙马摆一个小的火行结界,用你纯阴体质做媒介,将恶灵引到这里,让灵魂出窍的大叔和它有独处的机会,看能不能获取到有用的信息。”
我循着木土说话时的视线看过去,不寒而栗,两个大叔,一尸一魂。
“你别害怕,很快就能见分晓了,你就按我们安排的去做。”木土安慰了一下大叔,却不知道此时最害怕的人是我。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我们回过头,一阵阴风袭来,阿木急忙拉着我往墙边一靠,右手凭空画了道符,我不禁屏息,看来,第四面祭旗进了这园子。心想着,那个男孩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口,大叔有点慌张:“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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