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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短篇小说)

分裂(短篇小说)

作者: pipi1999 | 来源:发表于2024-07-05 22:10 被阅读0次

    地大物博,古怪的事儿就多。樱子爸找不着了。桌上有纸条:“别找我。”樱子十六岁,柱子十三岁半,吓毛丫子了。这话像自杀的人写的,大家都帮着找老高。在“超生游击队”的宅邸把老高找到了。老大的水泥管子,埋地下当下水道的,两米粗,后来改成五十公分了。管子里一堆啤酒,一包耗子药。死不死,老高没想好,个子大,心小,没等死,李瘸子把老高揪出来了,说:“大家到处找你,你躲这儿干啥?”李瘸子小业主出身,后来捡破烂,熟悉这些场所。樱子妈喜极而泣。男人们去小酒馆了,喝酒劝樱子爸,说:“到底咋了,有啥想不开的,大男人还离家出走?咱工人阶级的脸都叫你丢没了,罚酒。…”

    一屋子破败的蓝色,那年代都把工作服当礼服,新的、旧的、褪色、补丁,局长穿蓝色中山装就很阔了。酒一喝多,樱子爸嚎啕大哭,哭抽了,把秘密说了:樱子和柱子妈是日本人。原子弹爆炸了,全哑巴了。李瘸子说了一句话,酒馆里才洋溢起乐观向上的气氛,瘸子说:“老天爷呀,老高,你这些年搂着个日本女人,就没发现点啥?”笑声就像歌声:“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朝鲜开战、甲午开战,战完日俄开战,又成好朋友,又打了八年,九二年中日重新友好。樱子蹲墙根下哭,柱子说:“姐,你咋啦?”一夜之间妈成日本人了,樱子接受不了,事儿都传开了。小胖、顺子,街上的小孩都叫柱子松井太君,柱子好像也没办法,说:“别胡叫啊。”小胖的台湾地主爷爷联系小胖家后,小胖的外号叫“小地主”,小孩们都乐坏了。小侯很忧伤,他家是捡破烂的。小侯问娘:“咱们家海外没人啊?”小侯娘吓白了脸,说:“咋问这个,干啥啊?”明白儿子的意思,小侯娘叹息:“你爹五代都是穷人,咱们家都是革命者,雇农。”雇农就是家里啥也没有,给人雇佣干活的。现在海外有亲戚才荣耀。小侯都抑郁了。

    樱子和柱子逃学,老师上门了,家长不知道,吓了一跳。柱子妈说:“你们为什么不去上学啊?”樱子和柱子都不吱声。樱子后来忍不住,喊道:“因为你是日本人啊。…”樱子哭了。柱子也哭了,是吓得。妈傻眼,好像不知道怎么说了。老师目瞪口呆后嘻嘻笑,说:“你俩真混,这是历史造成的缘分。…”樱子和柱子没话说,答应去上学。大人一上班,樱子和柱子就说事儿。樱子一说姥爷是日本鬼子,柱子眼泪就出来了。姥爷对柱子特别好,给柱子做弹弓和小手枪。姥爷三年前去世的,柱子还病了一场,在梦里喊姥爷的名字。怎么就成日本人了啊。

    樱子和柱子爸也在困扰里,秉性老实巴交,技术员提助工,主任找他了,说:“老高,这次助工你还要吗?”柱子爸迷失了:啥意思啊?主任的意思是柱子爸一定会去日本,也有钱了,把名额让给别人。柱子爸脑子空了,他没想过这些,说:“我也不知道。…”榜单一公布,没有柱子爸。柱子爸坐在场后废弃的设备上看羽毛草。大家都恭维他要去日本了。那个年代有海外关系,能出国是荣耀的事儿。日本来信了。邮递员上门,樱子出来了。日本来的信,樱子拿着信,翻来覆去的看。柱子也看了,信封是竖着写的,像旧中国的信。柱子说:“他们很落后吧?”樱子说:“应该不是,电视都是他们产的啊。”信爸妈回家才打开,大爷和叔叔邀请他们去日本玩儿。柱子爹忧心忡忡,像个鬼,说:“樱子妈,你,要留在日本吗?”全吓着了,樱子和柱子像惊悚的小猫,他们都没想过,看着妈妈赵萌。当妈的瞠目结舌,应该也吓着了,说:“是去玩玩,没说别的啊。”柱子爸不是个性坚强的人,这次执拗了,说:“我是说,你会去日本生活吗?”柱子妈张着嘴,好像没想过这些,说:“这些事儿,我没想过啊。”樱子和柱子跑出去,成了耗子,唧唧喳喳。樱子说:“你会去日本生活吗?”柱子不知道,他应该是不想,小胖、小侯都在这儿,柱子不想离开他们,说:“我不去。爸爸也不会去。”樱子是女孩,又大两岁,想的就多,说:“要是妈妈去呢,那可是她的娘家啊。”老天爷呀,柱子傻了,说:“可要爸爸不去,妈一个人怎么去?”樱子说了一个很吓人,那时候不多的一个词儿:离婚。柱子眼睛一下子热了,妈妈很爱他,他也爱妈妈。柱子喊:“不会的!”就走了。事儿要是古怪了,真就古怪了,柱子家就是的。他们原先有说有笑,爸妈吵吵他们,现在不了,寂静无声,谁说话都小心了。妈妈说:“哎吆,这天可真热呀。”樱子惊悚,和柱子说文言文:“妈的口吻怎么像日本人啊?”樱子还发现了妈妈在秘密学日文。柱子都傻了,不知道说什么。樱子从爸妈的褥子下拿出日文课本来证明。柱子说:“给搁回去,别叫妈发现了。…”柱子到院里去了。樱子出来说:“日本鬼子的话很难学。”柱子说:“难啥,我也会。”樱子愕然,说:“你?”柱子说:“‘八格牙路。’”樱子打他一巴掌,嗤嗤笑。

    寒假前,妈召集了家庭会。柱子爸不笑很长时间了,像奴隶斯巴达克斯。妈看了柱子爸好几眼,说:“是,是这样,大舅姥爷和二舅姥爷还有姑姥姥叫咱们去日本游玩,在东京过节,你俩放假后咱们就走。…”樱子和柱子对去玩一下不太反对。爸不吱声,他们去看爸。老高一脸苦大仇深,说:“我请假看看,不行你们去。”柱子妈说:“春节呢,你要不去,就先都不去了。”柱子爸到门口抽烟去了。气氛尴尬人,樱子和柱子进别的屋了。柱子说:“爸是不是怕妈去了不回来了呀?”樱子也不知道,说了几十年后很著名的一句话:“一切皆有可能。”

    春节还是去了东京,先到北京,从北京飞日本。柱子和樱子第一次坐飞机。日本服务员漂亮地叫人咂舌。樱子说:“真漂亮啊。”柱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是男孩,说:“是吗?”东京到了的时候就像做梦:呀,这就是日本了啊?欢迎他们抵达的有十多口子,老的小的都有,各个都是渴望和探寻的眼睛。大舅姥爷先做了自我介绍,又给柱子他们一一引见。柱子的姥姥抱住柱子妈、柱子和樱子嚎啕大哭。柱子和樱子没想哭,给弄哭了。丰田面包车把他们拉回家了。姥姥拉着樱子和柱子的手,大舅姥爷说本不想叫老太太来,非要来就来了。姥姥说:“见到你们,就像见到小村君了。”柱子都懵,只能瞎猜,小村应该就是姥爷吧。武田家的人真多。来时柱子妈想体面一些,也不知道东京人怎么穿,给一家人都做了新衣服,柱子爸和柱子是西服。蓝色咔叽布的西服,扎着红领带,穿着黄“解放鞋”,看上去古里古怪的。姥姥第二天就给换了,说:“穿得随便点儿吧。…”

    柱子爸受到了极度的尊敬,都对他照应惠子表示感谢。柱子爸嘻嘻,说:“没有没有,一家人应该的。”樱子和柱子对精致的日本菜都担心吃不来,一下口,挺好吃的,就吃起来了。樱子和柱子的日本话都能对付下,柱子爸是唯一不行的,得要樱子妈和他们给翻译。姥姥会汉语,说:“惦念你们姥爷,就学了汉语。八十年代初找过你们,好像就是你们姥爷,可他说,找错了,他不是小岛啊。…”柱子妈说:“那时候刚刚和外国人有来往,爸爸是担心,所有没有承认。”姥姥一脸遗憾,说:“这样就错过了,竟然没见到人啊。…”睡觉外都是絮絮叨叨的说这些事儿。日本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听说武田家的中国女婿和女儿来了,都跑来探视,还带了些吃的。樱子和柱子不习惯日本礼,腰都疼了。柱子说:“真受不了。”樱子嗤嗤笑,说:“你不用弓腰那么大啊。…”东京高楼大厦,和漂亮的小街巷,很好看。樱子说:“原来以为和农村差不多。”柱子嘻嘻,说:“可不是嘛。”他们逛了东京好玩的地方,去了武田家族开的诊所,老大,还有中医,樱子说:“还有这个呀?”大爷说他父亲在满洲跟一个当地大夫学了中医,传说早年是御医,医术很了得。

    街上的小孩很多,知道柱子是中国来的小孩,日本小孩就看柱子,再后来就说话了。他们很敢兴趣柱子会不会李小龙的工夫。李小龙什么功夫柱子不知道,柱子跟爷爷学过一种拳,九岁时,爷爷去世了,柱子就没练。柱子比划了几下,好像特别凌厉,小孩们都鼓掌。叫羽田的日本小孩说:“这个很厉害,你能教我们吗?”柱子就教了他们,这样柱子就成了日本小孩的师父了,日本小孩好像特别尊重师父,柱子嗤嗤笑:“大家是朋友,太客气了。”小孩改不了。叫羽田的小孩的姐姐美智子练合气道,羽田练给姐姐看时,美智子吓一跳,说:“哦,这拳古怪,你跟谁学的呀?”姐弟俩一切磋,美智子吓一跳:抓不住弟弟,说:“怎么和鬼一样啊?”等羽田一问师父柱子,这拳叫“魂拳”,就是鬼拳。美智子请柱子吃肯德基。柱子第一次吃,好吃极了。美智子也要拜柱子为师。柱子嗤嗤笑,说:“不用了,你是羽田姐姐,也是我姐姐。我教你就是。…”“魂拳”有九层,柱子最多练了三层。美智子十九岁,和樱子也成了朋友,不练拳和樱子逛街。住了十五天,柱子和樱子他们回去了。武田家的意思,叫柱子爸妈回去考虑下,要是愿意就来东京生活。

    日本之行,唯一不怎么高兴的是柱子爸,他不会日语,就成了哑巴。体质应该也不行,累坏了。柱子爸最愿意的事儿就是叫柱子带他去街边小酒馆要几样菜,喝日本清酒。大爷给邮寄了六台三洋彩色电视,叫答谢亲戚和朋友。走的时候姥姥和大舅姥爷爷、二舅姥爷爷、姑姥姥都给了柱子和樱子红包,柱子和樱子都吓着了,加起来每人三万多。“万元户”是那会一辈子的奋斗目标,他们已经实现了。把大头给妈,妈不要,说:“这是给你们的,自己管理吧。”樱子诡谲,和柱子说:“妈一定得到了更多的钱了。”柱子就不知道了。

    回到家,过去的日子又开始了,柱子请小胖小侯吃好吃的,把带回来的糖果给他们。柱子自己把拳谱找出来,开始练拳了。一趟东京,樱子和柱子好像都洋气了。日本的衣服剪裁的更精致呢。柱子穿着学生服从街上走过时,好像很与众不同,人家都看。柱子爹又有生气了,去了趟东京,像镀金了,和工友一起吃喝,请客也不介意了。柱子妈还是有了打算,说:“我想过了,对孩子们也好,咱们还是去日本吧?”柱子爸脸就阴了,说:“你看这样不好吗?咱们每年去日本看看我岳母他们,咱们就在这儿过自己的日子。你俩说呢?”樱子和柱子不愿意接爸踢来的球,会叫妈妈为难。樱子接受日本了,柱子两可吧,说:“你们决定。”柱子妈说:“老高,你再把日语熟悉下,过去找个工作,要是你实在不适应,再回来。”柱子爸不犀利,这会儿犀利了一次,说:“我要待不下去,那你也回来吗?”空气里有种东西,叫人不安。柱子和樱子都觉到了,大眼瞪小眼。柱子妈说:“到时候看情况吧,我还是希望咱们一家人不分开。”柱子爸说:“我不适应日本生活。…”柱子爸要办理停薪留职,柱子妈辞职先去日本了,要找房子,给樱子和柱子安排学校。送妈上飞机那天,柱子心里特别不好受,好像妈不会回来了。樱子看见了说:“你哭啥啊?”柱子说:“谁哭了,眯眼了。”妈给柱子爸找了朋友的女儿,一个女大学帮助柱子爸学日语。她第一次到家里来时,樱子不很喜欢她。樱子和柱子说:“她很漂亮啊。”柱子傻乎乎,说:“是呢。”樱子瞪了他一眼,柱子感觉是莫名其妙。三个月过去,柱子明白樱子瞪他的含意了。爸和女老师暧昧了。樱子上午没课,在屋里睡觉,听见声音了,等看见爸和那女的龌龊,吓白了脸,在屋里藏了一下午。柱子白了脸,也不知道怎么办。樱子还是有主见,说:“咱们得和爸摊牌,叫他悬崖勒马。…”这事儿给孩子看见了,老高面红耳赤。柱子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樱子铁了心了,说:“爸,你不要再和她来往了,否则我就告诉妈。…”给孩子威胁,尴尬至极,老高不接受,说:“这是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掺和。…”摔门走了。樱子说:“咱们盯着爸点儿,看他行动。…”爸和女老师没断,他们租了房子。柱子说:“这可咋整啊?”樱子拉柱子去邮电局给妈打了电话。过了两天樱子妈回来了。老高心虚,问柱子,说:“你妈咋突然回来了?你们说啥了是不?”柱子想叫爸有个心理准备,说了打电话的事儿,老高瞠目结舌了。晚上家里开了会。柱子妈说:“这事儿发生了,我也是欠考虑。老高,你说说你的打算吧。”樱子和柱子都不知道爸怎么想的,他很生气,说:“你怎么打算,你说说吧。”柱子妈应该想过了,说:“我可以原谅你这次,咱们一起去日本,我不想咱们一家人散伙。”樱子着急,说:“爸,你听妈的,咱们去日本吧。”柱子爸闷了会儿,说:“我不去日本,我不适应…。”柱子傻眼了,喊道:“我不要你们离婚啊。…”哭着跑了。

    各种努力都没用,柱子爸和柱子妈离婚了。小孩自由选择跟谁。柱子无精打采,不说话。樱子要去日本。柱子日本有徒弟,也想去日本,说:“可爸一个人怎么办啊?”樱子鄙视柱子,说:“他有那女的,你以为他愿意咱们在他身边啊?”不到十四岁,柱子理解不了成人世界的龌龊。房子、存款和家里的东西都留给柱子爸了,妈又余外补偿了爸五十万块钱,说:“这些年承蒙照应我和爸爸。…”柱子妈鞠了躬,柱子爸把银行卡收了,说:“谢谢。…”樱子、柱子和妈他们去日本那天,爸没去机场,在门口和他们告别了。柱子妈已经在日本买了自己的房子,钱是柱子姥爷在诊所的股份分红的钱。房子和姥姥、大伯在一个街上。柱子妈重新考了护士证,到东京的医学院附属医院做护士去了。柱子小叔叫武田家的人帮忙,牵线做了电器代理,回国内开了店。姥姥叫把姥爷的骨灰带会了东京,选了双人墓穴,将来要埋在一起。柱子眼泪汪汪地,樱子眼睛也湿了,说:“这多美好。…”柱子大学学了医学,毕业后又去德国和美国进修了两年,二十九那年,已经成了很著名的胸脑外科大夫了。羽田开了武术学校,教授“魂拳”,柱子有空儿去玩儿,他一去,学院们都起立鞠躬。柱子随性,说:“不用这样,大家随意啊。…”樱子去商社做了职员,和年轻的副社长结婚了。羽田的姐姐美智子喜欢上了柱子,她大柱子四岁,自己也不觉得合适。柱子挺难为的,主要是不喜欢他。得到一个机会,柱子回中国了,进了一家合资医院做系主任。柱子爸老高退休了,又生了个女儿。美智子得了绝症后,柱子赶回日本,照应了她半年,美智子走了。那天柱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在小酒馆里喝着酒。樱花时节,绽放的樱花瓣飘落了一地。柱子想起了很多往事,就在眼前,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柱子被医院叫回国做了个手术,和患者女儿相爱了,后来有了个儿子。姥姥弥留时柱子一家赶去了东京。姥姥说:“姥姥这辈子知足了。…”

    太太有天晚上问柱子,说:“柱子,你觉得你是大陆人,还是日本人啊?”这问题叫柱子很错愕,说:“我真没想过呢,要跟爸算我是中国人,跟妈算是日本人。”太太比柱子小十岁,说:“那要是中日再开战,你跟谁一帮啊。”这还麻烦了。柱子嗤嗤笑了,说:“不好办啊,去第三国吧,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晚上柱子做了个梦,他在北京的胡同里巷战,一个人开枪把他打死了,是他爸。柱子睁开眼,透过窗户,天上的月亮很圆呢。没事儿时柱子不经意地想起这个梦,他爸会开枪打死他吗?柱子不知道,感觉他俩谁也不会开枪,会各自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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