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听巴赫,大提琴无伴奏组曲,竟是一片云朵缠绕之感。
电影里说,我喜欢天上的云,难道让它飘下来抱住我。无妨,听巴赫就是了。
永恒时空里的你我他,承载永恒记忆的天宇,追不回的时光,和逝不去的流年。写在水上的字如我,眼观他人原处绕圈,走出多远,亦不自知。
行行又行行,到三生石边,望一眼桥对面的人。只为一眼让他会意,知我肚肠,了无牵挂。他那颗心,空中飘然的落叶,斜阳晚风,追逐无状,何曾真的忘掉寂寞?韩沉心想,自己惦记了这么多年,只为让一个死人明白我,真是中了他的邪。
难道不是让活人明白更加重要吗?小巷深处的酒馆里,寂静处,等不来顾白。
他的心纠起来,又放开,卷起来,又放开。门口每一个脚步踩在他心上,露出的面孔又都让心轻轻摔下。没着没落的夜色里,指针分分秒秒,走不到点上。
“与其去想为什么活,不如想一想要为什么而死。读苏格拉底的申辩时,我想到这句,有点不合时宜,也不是他振聋发聩的本意。”
“但我后来反复在想,他会怎么说,也许他从不在意自己为什么而活,那么是否有片刻,清楚为什么而死。”
“我犹豫了一下,他挡在我面前,有几秒的时间,我可以推开他,躲开枪,谁都不会受伤。但是我犹豫了一下——他竟然愿意救我,我竟然想他消失,哪一个念头是真的,哪一个念头有几分。心底片刻的挣扎,短短几秒中为人的难处,胜过我前后几十年。”
“佛说弹指间,也许就是那短短几秒,弹指间白驹过隙,人就不在了。我曾经爱他、恨他,从此以后都不真实。那时我太小,来不及把话说清楚,他就不在了。”
韩沉咧开嘴,无声地笑笑,“这感觉难以形容,我也从未想过摆脱它,毕竟顾颀留给我最深的,就是落花飘零水自流。这没什么。有时想想,不公平的是,我反反复复活在那一天,他却不能从阴曹地府里死去活来。”
俞小楼端起空空的杯子,徒劳又喝了一口。空空如也,一如此夜。
“本来要跟顾白说的,谁知道这个人,让你过来。”
小楼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连忙解释道,“老大说,这个故事他听过了,不必再听。”说完觉得这话古怪,但又不明所以,顿了顿,补了一句,“你都可以和我说。”
服务员端来两杯水,不自觉地多看了韩沉几眼,他目光清澈得有些善良,神色无忧如少年。但他却说了句多少有点无情的话,“我自然想知道他是否怪我。但其实,也不是真的在乎。”
俞小楼不知道话里的他指谁,是依恋的人,死去的人,怨恨的人,追逐的人,还是陪伴的,知心的,回避的那个人。
夜就要飘走,今晚的话,却一定要说完。
小楼看着桌边的人,听他说心头重负,难免有点感同身受,却又抓不住他的感受。于是她问了一个常规的问题,毫无疑问很重要,所以问出来也必不丢脸。
“那你后来想清楚了吗,你会为什么而死?”
韩沉本能地想攻击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他的败笔。如果不能选择如何去活,我该为什么而死,那是之前。如果扫除了障碍,可以自己而活,我又该为什么而活,那是之后。而如今,我竟不知这前后的差别。
于是他这样回答,似乎也没有回答。“如果说这些年我曾有幸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一朝一夕,那我也从未想出要为什么而死。”这就是他胜过我的地方。是顾颀永远留在我心上的影子。他一个姿态,轻松地解决了这个问题,留下我。韩沉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也许那个答案,竟然是他,我愿意回到那一天,为他而死。”
却不是爱,这多荒谬。
一个一个圈绕回原地,看不清的丝线缠绕着,小楼心想,苏格拉底,爱智慧的人,你的申辩多么纯粹。
“如果...” 她欲言又止,话就断在这儿。韩沉投来的一眼,仿佛平行时空已把那句如果说尽。
如果故事竟然不是这样,那一天人我无恙,而后少年斩断依恋,天涯两别,是否又能忘掉寂寞呢?
谁又能忘掉一句“忘掉寂寞”呢?
俞小楼有些头痛,她隐隐觉得,这样的故事,还是不说为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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