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说

看《我与地坛》的时候，脑子里更多的是一种悲凉：你弱的时候，坏人最多。地坛里戏耍弱智女孩儿的那几个人是谁？至今我们不得而知。或者只有史先生见过他们的真容——史先生说得没错：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儿，为什么命运要安排她弱智呢？

于是，我愤愤不平起来。自然就忽略了女孩儿捡的“小灯笼”，忽略了那精巧的生灵，忽略了裙裾垂落时铺散的小铃铛——栾树是什么树？细小而稠密的黄花长什么样子？三片叶子合抱会如何……

冬天我忽略了它——大街上随处可见蜡梅，朵朵开在人的心上。

春天我忽略了它——从北门进公园，右前方45度有一排树。可是，迎春花、樱花……似乎，我没空去关心它是什么树，不重要。

夏天我忽略了它——沿着哪道门进去，皆鲜花满眼，荷花、白玉兰……我倒没必要都了解，捡我喜欢的就好啊。

其实，不要怪我花心，古城满大街的花草树木，一年四季着实看不过来。刚想着秋天百花凋零呢，你抬头看，没准公厕门口就是大朵的月季，那样不着痕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下来，紫薇、木槿、石榴、牡丹、桂花、菊花……花们从四季走过，谁也不曾独占鳌头，谁也不曾错过，倒像是一场流水席永不寂寞。

我是啥时候注意到栾树的呢？大概是从不经意的一瞥开始的吧：那是什么花？远远望去，也要枯萎了呢？它开花的时候我都不知道，现在却要谢了。心里有点不忍，它就在我每天必然经过的地方，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吹日晒雨淋，它都扛过来了，得到的却是我的无视，虽然栾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怎么可以这么冷漠？

我至少该为它写一篇文章的。

单单这个念头，就起了不只一次。可是，总要先了解它吧，我对它真的知之甚少，毫不夸张地说，甚至为零。

我羞愧地打开了智慧识物：栾树，耐寒，分布在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下游。春季发芽较晚，秋季落叶早，每年的生长期较短，生长缓慢。花淡黄色，稍芬芳。开花时橙红色，参差不齐的深裂，花丝下部部密被白色、开展的长柔毛。蒴果圆锥形，具三棱。花期6-8月，果期9-10月。主要价值：作庭园观赏树，制家具，叶可作蓝色染料，花供药用：清肝明目。栾树的植物文化，让我眼前一亮——浮生拾慧。

它的花语竟然是这般高贵。或者，我真的是个俗人，至此，方才落笔：那我到底是为了栾树还是它那一层华丽的外衣？

我愈加无地自容：当下，枝头那众人口中的小灯笼，分明是栾树的果实，我却不识。我这日复一日到底在忙些什么?在追名逐利的大军中，随着滚滚的洪流停不下匆匆的脚步。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与此同时却又一边在那里慷慨激昂愤世嫉俗。像栾树，我嫌弃它的毫不起眼，却又喜悦初冬时节它的与众不同。栾树说：你不喜我，是觉得于你而言，我有何用！你稀罕我，是想着因我让你的境界显得不同凡响罢了。其实，我就是我，开黄花，结红果，有人说我的果荚像极了挂在枝头的红灯笼，有人说我所有的力量和美貌都在彰显着孕育的喜悦……那不过是你们人类自作聪明——我就是我。大荒之中，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是的，我已存在千年万年。贺铸说：缠头红有象生花。好吧，都是我。年年花开花落，而我一直在悄悄生长。你见与不见，你喜与不喜，我都在这里，或者那里。

栾树说：你看，我的一生从来不是为你助兴。

——我悄悄告诉你：我可是上古神树呢。那时，大禹为了教导人们分辨鬼怪妖魔，决定铸造九鼎，把这些神灵和生物的图案绘在其上。至于铸鼎的材料，最理想的当然是女娲补天时遗留下来的五色石。在寻觅五色神石的途中，大禹进入了“云雨之山”，发现了我：植株黄色，枝条赤色，叶青色，叫栾树。自此，我始被世人所知。《礼记》里亦有规定：大夫的坟墓上栽种栾树。当然，也有人称我为“灯笼树”。一个名字而已，不重要。还有人说我的黄色小花，与桂花并无二致呢。随你们如何看我，观花观叶观果——待我的叶子金黄，待我的果实自然掉落，那时，你再细想。一年四季，满满都是我对季节、我对光阴的尊重与热爱。因了我的勤奋，你们才会说我：一岁能占十月春。

栾树还是那样，静静地在大街上、在公园里迎接着每一个晨昏。

而我，却盼着来年。我在心里预约了栾树的时间。春天，我要看着它发芽；夏天，我要看着它开花；秋天，我要看着它结果；冬天，我要看着那果实掉下来——我要见证它的生命，不慌不忙，不争不抢。

我等着我的栾树，像岁月一样细水长流。我不敢说我觊觎那黑色的珠子，我要偷偷地拾起来，擦拭干净，收集一串，一串，再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