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除夕,城里的小学生阿满和父母一道回乡下老家过年。
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开始了。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张老旧的木质圆桌旁,圆桌不大,众人因而坐得很窘迫——几乎是肩贴着肩,腿脚不小心一伸就能踢着身边的人。可窘迫之外,一家人暖烘烘的鼻息亦驱散了雪夜的落寞。
农家的饭菜总是很实惠的。大大小小的碟——确切地说是盆挤满了一整桌,油腻的大鱼大肉在盆里堆出一座座小山。众人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不亦乐乎。
“嗳,人家阿满可是城里的小学生。快来给大家念首诗,好让咱都见识见识!”大舅一时兴起,撺掇阿满背诗。
阿满也不怕场面大,大大方方地站到了桌子前。一旁阿满的妈妈注视着儿子,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而阿满表弟强子的妈妈脸上的神色却有些难看,人也像是在饭桌上矮了一截。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童稚的声音荡漾在暖融融的空气里,给这新年平添了一份美好。
“哎呦喂,”二舅姥爷一拍脑袋,突然大声嚷嚷起来:“瞧我,差点给忘了——今年过年的爆竹还没买呢!”
“阿满,快去村口的小卖部买几串爆竹回来!一会儿吃完饭咱家就去外面放爆竹喽!”阿满的妈妈往阿满手里塞了钱,推搡着阿满出门。
“可是妈妈,放假之前学校校长还专门开了个视频大会呢,号召有责任心的同学假期要监督家长不能燃放烟花爆竹,说是要破坏环境的!”阿满小声嗫喏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啪”的一声,因醉酒而满脸通红的爸爸扇了阿满一个猝不及防的耳光,原本喧闹的气氛突然变得安静无比,几乎可以听见外面下雪的簌簌声。沉寂了几秒之后,阿满“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快,强子,和表哥一起去买爆竹!”强子的妈妈趁机把强子推上前来,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强子很识趣,当即牵起阿满的手,连拖带拽地将他扯出了家门。
茫茫的雪夜里,两个小小的人,深一脚浅一脚,一前一后地朝村口走去。一天一地的惨淡的白里,只有两件红色的小棉袄化作两个小红点昭示着这个一年里最特殊的日子。
买爆竹回来的路上,阿满一直闷闷不乐,向强子发起了牢骚:“我没有听校长的话,是不是就成了不负责任的小孩了呢......”强子不以为意,只是豪迈地拍了拍阿满的肩,劝着他说:“你们城里哪都好,就是规矩多!放个鞭炮而已,至于吗!咱村里隔三差五就得放一串儿,谁还在乎什么环境!”
正说着,出来寻小主人的大黄狗远远地跑来了,一路撒着欢,“汪汪”地吠着,黄白夹杂的毛很是蓬松,眼里水波清澈,阿满欢喜地用手摸了摸它的尾巴。谁知那狗却在和阿满玩耍的时候不意挡住了强子的路。
“死狗,一边儿去!”强子嘟着嘴,狠狠地朝大黄的肚皮上踹了一脚,大黄见状,只是悲戚了一声,便夹着尾巴跑了。
一旁的阿满难以置信地望着强子,只觉得强子不是原来的强子了。
终于回到了家门口。大家伙早已在门口翘首以待,只等那两个去买爆竹的孩子回来。
一辆擦得镫亮的高级轿车呼啸而来,刚好停在大门口,车轮轧出一个帅气的回旋的弧。车门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油腻男走下了车。
这不是校长吗?!
阿满吃惊地望着这中年男人。还没等脑子转过来,便被亲戚们簇拥到他跟前。
“阿满呀,快来见你大姨父!和你一样,也是城里来的呢!”众人皆满脸堆笑。
阿满定定地望着“大姨父”,嘴里吐不出一个字。
“我们正要放爆竹呢,正巧您来了,不如爆竹就由您来放吧,也算是请贵人给咱家开大运了!”阿满的爸爸一把从阿满手中夺过了一串爆竹,塞到了“大姨父”手里。“大姨父”并未推辞,微笑着接过。
阿满的腿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拔不动,只有脸上还能做出不愿相信的神情。
如电闪雷击,阿满挣脱了腿脚的束缚,三两步跑到“大姨父”跟前,质问他为什么要放爆竹,莫非是忘记了城里的事?
“大姨父”挠了挠没长几根头发的脑袋,红着脸向众人解释,看视频大会让孩子监督家长春节不放炮,不过是城里教育局下发规定的缘故,唬小孩子的,做做样子罢了。
放爆竹了。“大姨父”手执点炮的棍子,在点燃了距他一米开外的那串爆竹后,立刻跳着脚跑到老远的地方,紧紧捂住了耳朵。
半晌,那爆竹也没动静。竟是串哑炮!
“大姨父”脸上有些挂不住,重新执了棍子回到那爆竹跟前。
出人意料的“嘭”的一声震破天地,“大姨父”捂着耳朵“嗷嗷”地叫唤起来,耳朵上出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滴在白花花的雪地上,像开在高原上残忍的红莲。
众人一片手忙脚乱上前帮忙。
混乱中,大黄摇着尾巴挤到了阿满面前。
一人一狗,置身事外,眼里是一样的水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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