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

梧下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登上这座姝琊山。

第一次他在这里遇见睡在树上的姬邪，草屋中立下变天的约定；第二次他带着姬邪和离魅登山望远，指点帝都一片繁荣昌盛；第三次他带着十万叛军驻扎于这距离帝都百里的山脚，第二日叛军狂风般辗袭帝都，大燮王朝最后一位皇帝终结于他的苍云古齿剑下，他在万千呼声中登基。再后来，他只要闲来无事便会微服临山。

只因这山，是一切的起始，亦是一切的终结。

第一次遇见姬邪，姬邪坐于树梢。他麻质的粗糙裤腿被挽到膝盖，两条白皙却布满泥污的小腿在树丫间晃荡着。

那时姬邪还是顽童一枚，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而纯粹，他看着梧下，砸吧砸吧嘴说：“我是当今皇帝的第十三个皇子，因为命犯岁正嘛，立即被赐名一个‘邪’字，然后赶出皇宫，流放到这里。”然后他舔了舔手中的野果，大嘴咬了一口，又继续笑嘻嘻道，“你说父皇傻不傻，他自己看出来大燮王朝摇摇欲坠，帝都二百里外便是民不聊生，他还妄想岁正星能助他扭转乾坤。真是痴傻啊！”

而那时梧下正因叛逃而被天罗追杀，后是追兵，前是家仇，他却都不想面对。便带着目的和姬邪多回了几句嘴，最后借了姬邪的茅屋一个地儿，暂且住下。

然后他看到姬邪俗称虎牙的猛虎啸牙枪。

“这是要来的啦。”姬邪随意转着那把枪，一边满不在乎道，“因为父皇说我可以带一样东西走嘛，我只觉得这个东西我特别喜欢啊。”

“你有虎牙，我说不定也能找到苍云古齿。”梧下听说过天驱的传说，一边笑着复合，一边宰杀着他才猎回来的野山羊。

“嘿嘿，”姬邪立即咧嘴笑着，露出他白白的牙齿，“好呀，那最后我们灭了大燮王朝，你当皇帝！”

“……怎么是我。”

“因为我姓姬啊，大燮是我的王朝。我当皇帝，是篡位。你当皇帝，是新王朝。”姬邪说。

“哈哈，归根结底是你舍不得！这种玩笑话别多说，我可是会动心的！”梧下笑着说。

“这不是玩笑话。”姬邪投出虎牙，正中石心。

后来梧下醒悟姬邪在那时便已看透，他天资聪颖，自己不继承王位这样的断言，实是经过了他多番考量。

姬邪太飘忽不定，他在不知何时看透一切，然后站在更高的地方博弈。

梧下本以为自己就够顾全大局，姬邪却总能看到更高远的未来，然后一步一步精心布局。姬邪时天驱的异数，他天赋异禀，鬼算近神。他虽是天驱，却更似辰月。

虽然在其他人看来一直都是梧下带军，姬邪听令，但梧下却一直被姬邪牵引着。

是姬邪要灭大燮，是姬邪要集成叛军，是姬邪要太平盛世。而他梧下不过是遵从着姬邪的意愿，一步一步计划着，匿名参军，招揽才将，密谋反叛，最后还在姬邪的预言下成为了新王朝的皇帝。而姬邪，完成了他的愿望后，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便再也不见踪影。

姝琊山头云雾缭绕，有如仙境。

云雾间可瞥见当今王朝帝都朱无一番盛世繁华景，魁王朝开国不过三年，天下便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见者无人不道奇，闻者无人不称快，都言道破军王梧下乃天赐神人，救华族百姓于水深火热，为华族开辟又一个盛世。

“梧下，你听好，大燮王朝命数早已注定，因为天驱不可称王早已是远古以来的宿命。我祖先姬野打破先例铸建王朝罪孽深重，而我欲继承罪孽终结天驱。天驱与辰月的天下之争，早已败了，天驱继续存在于世不过也是为辰月添砖加瓦罢了，倒不如就此消失。

“你登基后不要再来寻我，我是天驱军团最后星野之鹰，我背负的罪孽也如燮羽烈王。一切由姬氏引起，一切也便由姬氏结束。

“若你挂念我，便坐好这江山，带到耄耋之年，若我有幸不死，便姝琊山再续。”

“来人啊，给朕在姝琊山上建一座祭祀台，贡品年年不断，埋下朕的苍云古齿，待到他日寻得猛虎啸牙，再与之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