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

孙静和王小粒从小一起长大，是邻居，也是好朋友。两个人的父亲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非常好，两个女孩儿自然也就将这份友谊延续了下来。

孙静喜欢留长发，犹如一朵百合，气质纯净，安静恬淡。而王小粒一头短发，皮肤黝黑，性格奔放，热情活泼，像一棵向阳而动的向日葵。两个人性格互补情投意合，再加上父辈之间的友谊加持，关系自然好得不能再好。

                                                            （一）

小学的时候，由于孙静长得漂亮又内向，经常有调皮的男孩子捉弄她。王小粒火爆的脾气肯定忍不了好朋友被欺负，她每次都会冲上去保护孙静。有一次运动课，在操场上踢球的王小粒远远的看到班里的几个男孩又再欺负孙静，拿着小剪刀准备剪她的头发，孙静满脸通红，眼泪噗噗地往下掉。她走过去，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足球朝着带头男孩的脸上砸，男孩被砸倒在地，鼻子也流了血，吓得哇哇大哭。王小粒揪起他的脖领，拽到孙静面前，让他给孙静道歉，男孩不肯，王小粒就继续用球砸。直到老师赶来，才让她停了手。

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晚霞漫天了，天边的飞鸟也都成双回巢了。两个人手拉手，吃着孙静买的棒棒糖，高兴地往家走。

当晚，孙静的父母买了一堆零食带着她登门感谢王小粒保护自己的女儿，又对因为此事把王小粒父母喊到学校教育而感到抱歉。王小粒一边跟孙静分着零食，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儿孙叔，以后再有人欺负静静，我还揍他！

就这样，王小粒一直保护着孙静直到小学毕业。

                                                                     （二）

到了初中，孙静被分到一班，王小粒去了隔壁的二班。虽然隔着一堵墙，但丝毫没有影响两个人的关系，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起骑车结伴。两个人各自捧着一杯奶茶给对方分享班上发生的事，各色的同学各科的老师。

渐渐地，性格安静沉稳的孙静在学业上开始展露头角，成了老师挂在嘴边的榜样，又因为长得漂亮成了学校很多男人竞相追求的对象；而成绩下游的王小粒到了叛逆期，她觉得现在周遭的环境沉闷无趣，青春就应该轰轰烈烈，不能让成绩绑架，她想仗剑天涯，而不是做一些无聊的几何题。

王小粒的妈妈经常对女儿说：你看看人家静静，要模样有模样，要成绩有成绩，你俩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差距越拉越大了呢？将来人家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你能干点啥？去端盘子刷碗吗？

王小粒对此看法嗤之以鼻，她觉得每个人活法不一样，难道只有成绩好的人才配生活的很好？成绩差就一无是处吗？

“你想劫富济贫闯荡天涯那是你的事，可别妨碍我啊！还有半年中考了，我要考咱们市最好的一中，将来还要去北京上大学呢！”王小粒在放学的路上独自骑着自行车想着早上孙静对她说的这些话。虽然以前两个人也闹过脾气，但是这次王小粒第一次开始怀疑两个人的友谊。以前孙静对她说话都是很温柔的，而这次的语气却充满了讥讽和轻蔑，像极了每次考试成绩发下来时老师看她的眼神。妈妈嫌弃自己成绩差就算了，最好的朋友居然也这样想。她很难过，像小说里恋人分手那样的难过。彼时夕阳正慢慢下沉，金色的余晖洒在柏油路上，把王小粒的影子越拉越长，好像要把她拉进马上要到来的黑夜里似的。

第二天，王小粒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开始背单词，把她妈妈吓了一跳，不知道女儿怎么突然开了窍，高兴地多煎了俩鸡蛋。

王小粒想了一晚上，孙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学习好一点吗？她可以的我也行！于是，她开始啃那些讨厌的练习册，背诵那些单调冰冷的单词。她不能让孙静看不起。

半年后，孙静如愿上了一中，王小粒也紧赶慢赶上了差一些的二中。

在等待高中开学的暑假，孙静买了两杯她们都爱喝的珍珠奶茶敲了王小粒的家门，于是两个人的友谊回到正轨，白天一起去喝奶茶，泡网吧，逛饰品店，还会骑车一起去一中和二中的门口，看看将来她们一起生活学习的地方。晚上就一起躺在床上谈天说地，对高中生活充满期待和幻想，并约定虽然没有在同一所高中，但一定努力去同一所大学，去北京的大学。

王小粒后来回忆，这个暑假是她和孙静一起过得最后一个暑假，也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三）

生活不会让谁一帆风顺，两个人走过再长的路也终究要走到岔路口。就在开学的前两天下午，王小粒从外婆家回来，准备收拾去学校的行李。推开门看到孙静的父母和自己父母坐在客厅，每个人表情都有些凝重。妈妈对她说：小粒，孙叔叔一家要搬去南方了，明天就走。你去和静静告个别吧。

王小粒扭头就往孙静家里跑，推开门就看到孙静坐在沙发上边收拾东西边流眼泪。她问孙静是为什么突然要去南方，孙静说自己的姨夫说是在广东有个好的赚钱项目，让他们一家都过去，还帮自己联系好了广东的高中。“他们早就做好了要去广东的打算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根本就没跟我商量，不在乎我的想法！”孙静说完又开始哭。王小粒这个时候觉得很无力，她帮不上任何忙，只能陪着孙静一起哭。

从孙静家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漂亮的海豚手链，银质的链身上挂着一个蓝色水晶小海豚，那是她们一起在饰品店看到的，两个人都很喜欢，最后王小粒忍痛让给了孙静。现在孙静把它送给了王小粒当做纪念，并承诺到了广东就马上给她打电话，两个人虽然分开了，但是友谊不变！

此时天已经快黑了，上午还晴朗的天气现在已经乌云密布，要下雨了。偶尔刮来一阵大风把路上的月季吹得花瓣散落，就剩下光秃秃枝干。开完这季，这花就要枯了呢，王小粒心想。到了家门口，她扭头看向孙静家，本来两百多米的路，此刻却觉得很长很长，想到这条路上不会再有孙静的影子，不知道自己将来如何适应没有她的日子，王小粒心里又开始难过。

                                                                   （四）

等接到孙静的电话已经是开学一个月后了。两个人在电话里诉说着彼此的思念和对周遭环境的不适。孙静不适应南方同学的口音，完全听不懂。也不适应那里闷湿的天气。王小粒不适应高中的快节奏，虽说刚是高一，老师们却已经加快步伐冲刺高考了。抱怨完之后两个人便又互相鼓励，好好学习，三年后一起去北京上大学。

后来都买了手机，她们便每天发个信息，每周打个电话。

渐渐地，孙静的信息不再如约而至，周末的电话里也是说几句话便匆匆挂断。王小粒以为她忙，没有多想。直到高二开学，王小粒彻底联系不上孙静了，电话成了空号。父母告诉她，孙叔叔一家搬到北京去了，静静有可能在北京上学了。王小粒心里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孙静比她提早到了北京，生气的是为什么到了那边不再跟她联系。她想高考快快开始，这样就能在北京见到孙静了，那时候一定要好好质问她！还要让她请自己喝珍珠奶茶！

                                                                        （五）

再次见到孙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

那天王小粒下班后在出租屋吃着凉皮，电话响了。“小粒，是我！”王小粒愣了一下，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下子穿过窗户，飞过拥堵的北京马路，回到了家乡，回到了那个两百多米的小路，开着月季花的小路。“在听吗？”三个字又把她拉了回来。她有点紧张，不知道说什么便嗯了一声。“我要结婚啦！请你参加我的婚礼。端午节的那个周末，在我家。早点来哈！”王小粒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慌忙说了个“好”便挂断电话。

从高二到现在开始工作，已经有六年没有见过孙静了，也没接到过她的任何信息和电话。她从父母、同学、同乡的各种人嘴里听了关于孙静的各种版本，有人说她在北京很好的大学，也有人说她父母做生意赔了，没钱供她上学；有人说她在王府井那边的写字楼里上班，也有人说她又回了南方开了个小卖店。各种碎片信息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孙静。六年的时间，让王小粒时而恍惚她是否还有一个叫孙静的朋友，是不是一切都是她的幻想。而手上已经开始氧化的海豚手链又再提醒她这些都是真的。

王小粒请了假提前回到了家。放下行李就去了孙静家里。开门的正是孙静，披肩波浪发，鲜艳的红唇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醒目，身材凹凸有致很是性感。她把王小粒让进屋里，孙叔和孙婶看到她非常热情，又是塞糖又是倒水。王小粒边寒暄边环视屋内的情况，房间内布置都很新，应该是为了结婚重新装修了，到处贴满了囍字。

孙静拉王小粒进了自己的房间，床头挂着婚纱照，照片里孙静的未婚夫，很帅的一个男人，有点像邓超，两个人甜蜜地笑着，般配极了。坐在沙发上，王小粒独自面对孙静，竟然有些局促。六年没见，本来有好多话要说，好多问题要问，可是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孙静先开了口，问王小粒现在在哪里工作，有没有男朋友。她问的问题毫无感情，王小粒回答的也很敷衍。王小粒觉得气压有点低，让她胸口发闷，她觉得这不应该是她和孙静见面该有的样子，可是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互相拥抱然后彼此垂泪互诉思念吗？不会的，六年了，她们都长大了，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了。如果有人问一段很深的感情在彼此不见面的情况下能维持多久？六年，王小粒觉得这一定是标准答案。

互相聊了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后，王小粒决定逃离这里。她起身告辞，并说会在后天的婚礼前过来帮忙。孙静笑道：不用啦，明天会有几个朋友过来帮忙，你在家好好休息吧，婚礼那天来就可以了！王小粒看到了孙静眼神里的不需要、客气和一丝冷漠。

婚礼那天，王小粒坐在台下，台上的孙静穿着漂亮的婚纱和老公正在回答司仪的问题。环顾台下新郎新娘朋友那两桌，女人们一水儿的红嘴唇大波浪高跟鞋，男人们头发或是五颜六色或是奇形怪状。初中的时候这种装扮是王小粒最向往的，不过那时候迫于母亲的淫威她也只停留在向往上，而那时候的孙静对此更是不懈。而现在，孙静交到了一群这样的朋友，而自己却对这种打扮觉得不舒服。

到了新郎新娘敬酒的环节，到了王小粒这里，孙静拿着酒说：小粒，这是我老公陈铭。陈铭，这是我的邻居王小粒。

邻居？是的，介绍词里就提了一个词，邻居。王小粒心里发寒，喝掉了陈铭给她倒的满满一杯啤酒。然后掏出一个红包，里面是她工作一年攒的六千块钱。“六千块钱的礼金，上哪找我这种好邻居去！”王小粒边自嘲地想边把红包塞到新娘手里就坐下来开始吃饭。吃完饭，她看了看手腕上那个海豚手链，有些旧了，也有些沉了，就摘下来放到饭桌上，起身回家了。

                                                                    （六）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六下午，有人在敲门。

看着门口的孙静，王小粒一时发懵。孙静先开了口：“小粒，我知道你周末休息，我过来找你喝点酒，地址是跟你妈妈要的。"说完把手里的一堆零食和一兜啤酒晃了晃就进了门。

孙静坐在沙发上，把零食和啤酒都打开。王小粒也疑惑的坐在孙静对面，接过她递过来的啤酒，没有喝，就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六年没见了，上个月结婚鼓了好大的勇气联系你，没想到见了面你冰冷冷的态度让我以为我认错了人！所以我故意告诉陈铭你只是我的邻居。而你包了六千的红包又把手链留在宴席上，是几个意思呢？看不起我吗？也对，你一个北京高校的本科毕业生怎么会看得起我这个高中都没上完的人呢？按理说我们俩的友谊在我结婚那天就该结束了，可是我不甘心！所以我今天过来找你确认一下。”喝完两罐啤酒后孙静一连串说了这一堆话。

“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没等王小粒回话，孙静又开了一罐啤酒自顾自地说起她这几年的生活。原来，高二那年孙静父母做生意失败，欠了很多钱，一家人跑到了北京。由于实在供不起孙静读书，她便辍学开始跟着远房亲戚学美发。一家人省吃俭用终于用了五年的时间把钱还清。

“你的人生轨迹一直按照我们的计划走，顺利地让我羡慕。而我家庭的变故毁了我的一切。你不知道还债的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三个人挤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又怕催债的找上门而经常搬家，搬来搬去永远都是地下室。逢年过节才能吃些肉！那时候对金钱的渴望让我甚至做了别人的情妇。我以为我会在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里越陷越深，直到遇到陈铭，他没钱但是对我足够的好，从来没有的好。而你呢？上着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又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从小到大我都比你强，可是现在却被你甩得远远地，我羡慕你也嫉妒你。我一直想跟你联系，又怕跟你联系！”孙静边哭边说，把多年的委屈全讲了出来。

王小粒早就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对孙静说：“你以为我过得好吗？我从小就羡慕你长得漂亮成绩好，大学四年，其他的室友都谈了恋爱，唯独我没有。我长得不漂亮，没人喜欢我。毕业后虽然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可是职场里的勾心斗角让我吃了不少亏。以前我最讨厌笑里藏刀，背后使坏的人，可是为了保住工作，为了适应职场生活，我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我努力交朋友，可是除了你，我再也不会交朋友了！这些年我也活得好累啊！”这些从来没对别人说过的话，借着酒劲王小粒也说了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说了笑，笑了哭，喝到了半夜。互相抱着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中午了，孙静已经离开。拍了拍宿醉后晕晕的脑袋，王小粒看到桌上已经换了新链子的海豚手链和一杯温温的珍珠奶茶，奶茶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是孙静留的：纵然时光如何流逝，岁月如何褪色，唯独我们的友谊，一直是我回忆里最温暖的的颜色。

王小粒笑了笑，拿起手机给孙静回了个微信：都什么年代了还写纸条？老土！

然后喝完奶茶又躺倒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里的她和孙静都变回了小时候的样子，她们骑着一条漂亮的蓝色海豚在一片全是向日葵和百合的花海里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