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故事

1992年秋天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人的背影,那时光阴还在杭州上大学.我们一直保持着一周来一周回的通信,在信里我们一五一十的阐述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在那段日子里反复读她的信成为我大学生活很重要的一部分.

我已经记不清我和光阴是怎么认识的了.也可能我们从来就不知道.像我们一样在一个大院长大的同一个中学的教职工子弟都是彼此认识而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

我只记得我们一堆孩子在大院里玩过家家什么的,目睹大院里的小操场改成花池,花池边种上树变成小花园,院墙换成铁栏杆,大门移到东边后来又变大了移到北边.

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陆续结伴去两条街以外的小学.我们很多人在一个班,直到四年级分班,我和光阴以及其他一些记不清了的小伙伴才被分开.但是那时我们俩已经很要好了,我们仍然放学一起回家,一起用洋娃娃演话剧.等我们都搬出了中学大院的宿舍楼住进临近或稍远一些的新村,我们又结伴回到我们长大的地方上中学.

我们俩很要好但是也同时跟其他人要好,所以我都忘记了我们中学六年什么时候在一个班,什么时候亲密了什么时候又疏远了,但是光阴跟我最好,这个连老师都知道.

高中里有些男生来找我玩,或多或少的跟我打听光阴的事情,但是光阴从来不加入我们,她总是在座位上静悄悄的看书,回家以后继续静悄悄的看书.

我记得光阴看<<红与黑>>的时候她总跟我讲里面的故事,然后我去弄了一本,但是从来看不出十页就被电话什么的叫走了.

那时我像男孩一样混在朋友们中间,其中有一个男生我们都叫他垃圾的跟我最好,因为他想打听的关于光阴的话题最多.我们一边讨论他对光阴的热情和遭受的冷遇一边走过了高二会考高三模拟考,四次模拟考我考的一次比一次好,最后一次垃圾传给我一张纸条说恭喜我,最后的高考我一定会考的更高.

被垃圾说中了,我虽然仍旧比光阴差两个名次却上了比她的更好的大学.

在大学里我仿佛突然之间丧失了和别人说话的热情, 进入了我如垂暮老人一般自闭于回忆之中的漫长的四年. 其间我以各样的光阴曾经跟我推荐过的书籍为生,一些旧日好友断断续续的音信和光阴不间断寄来的她的生活偶尔带来我和外面那个变化着的世界的联系.

光阴说她在大二一个偶然的机会走进了一个小团体, 她事无巨细的讲给我她和他们去溜冰开各种名目的party, 一起逃课出游的经历.她说她终于发现原来她很羡慕像我那样绽放的生活方式.

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我现在无端的封闭了.

光阴说她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一个二哥和一个二嫂. 她是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爱的.

在光阴大三的生日party上他们给她买了一只巨大的生日蛋糕用来疯狂的扔奶油.那一晚光阴玩疯了,他大哥则微笑着不厌其烦的用餐巾纸帮她擦去脸上不断飞来的奶油痕迹.光阴说她深深的记住了那种廉价的餐巾纸上浓郁的香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光阴隐密而一触及发的温柔.

我已经完全进入她的角色了,但是终于盼来的下一封信却用漠然的口吻讲述了她生日几天后她大哥当着她的面把几支玫瑰送给她二姐的经过.

她说她把在她床头才挂了几天的大哥送她的珠帘拿下来重新放进盒子里.那是他大哥亲手做的,他的手很巧,大家都知道.他很懂得体贴别人,大家也都知道.

再后来他们的团体因为种种原因而若即若离,二哥和二嫂, 大哥和二姐,剩下她一个小妹,活动也渐渐少下去了.光阴的叙述从此转移了重心到她的班级和寝室,偶尔提到她大哥连我都忘记了那个生日未曾发生的事情.

大四的一天,光阴实验室里辅导她的研究生请她出去吃饭, 在西湖边他从身后变出一支红玫瑰.光阴说她那时的手冰凉, 但迟疑了几秒钟后她微笑着接过了那支玫瑰,她说当时她看起来一定笑的很甜.

研究生成为她的男朋友以后,我完全看到了她流动奔放的柔情. 她用我那时简直无法理解的信任和依赖赢得了令她可以放弃一切的爱情.

她也真的放弃了她自己的道路.

光阴考完了托福和GRE,最后却放弃了申请.她疯狂的找工作找到了一个可以解决北京户口的公司,因为她男朋友先毕业去了北京.但是等她到了北京的公司报到,她男朋友已经被单位派去美国了.

大学毕业后的这些事情是我们失散了整个夏天以后辗转用email联系上才获悉的.

在这之前光阴的最后一封来信说的是她大四生日party,那时他们刚知道光阴有了男朋友,先是她二哥神秘的打电话约她出来, 东拉西扯半天还是被光阴直接拆穿是不是想问她男朋友的事情.

后来她大哥也打了电话,因为不方便说话又约出来,那天晚上他们在校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大哥终于说出了如果在一年以前说可能改变一切的话.

她很晚才回到寝室,从床头的盒子里又翻出那副珠帘,挂回原来的地方,好象什么也没有变,但是光阴怎么也睡不着,她恍惚记得大哥说过这是一副荧光珠帘,熄灯以后她终于看到了珠帘的荧光.

是一颗心形的图案.

那天晚上光阴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好象是为一年以前这个时候该哭而没有哭的那次作补偿.

再后来光阴接到男朋友的电话时又突然间无缘无故的大哭起来, 他男朋友迅速的赶来,他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光阴边哭边说出了所有的事情,讲完以后她就不哭了.

光阴说她那两天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他男朋友安慰好她并且给她充分的时间考虑,他说他会等她的选择.

光阴说那时她才发现她对男朋友的感情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的.

她的一次错过却带来了真正的爱情.

1998年光阴被她男朋友接去美国,她又开始上学, 并且结婚生子.这么多年来她寄给我的唯一一张合影是她和她的儿子.她调皮的说她丈夫真的一点儿也不帅,还是不让我扫兴了.可是我怎么会.

在这期间我的大学生涯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时间的灰烬.

垃圾换了几次地址和email,也越来越少的提起光阴,他在他那些所谓的女朋友间切换话题,我常常会弄不清他讲的哪个是哪个.我也不知道他的热情究竟是在谁身上耗尽的.

在我迅速的恋爱之后,有一天他突然深夜打电话到我家问我男朋友在不在身边.我被他的鲁莽和自己的尴尬激怒了. 随后的一个晚上他又打了长途过来,胡言乱语了一阵之后被旁边的朋友抢走了话筒,他们说垃圾喝醉了,别理他.

我想,他想知道的无非是我怎样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有了男朋友.

我们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本来可以是一面之缘, 而我听说他毕业于光阴他们学校时我主动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说那句话的动机,是希望在那个偌大的学校里他们恰巧认识,或者,我突然间觉得应该有个男朋友.

我用迫切的语气问他认不认识计算机系的光阴,他想了想说应该一起上过课,后来我们的话题就围绕光阴和他们学校展开而一发不可收拾.

再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小家,有了一台电脑,我用它继续等待光阴的email,并且讲给我男朋友听光阴的故事.复述的时候我混淆了我和光阴的角色,我体会到了她的爱情,在我的身上,找到了光阴留下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我的男朋友拿出一枚小巧晶莹的戒指,他深深的望着我,很慢很慢的说,如果我是光阴的大哥,你还愿不原意嫁给我.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手仍旧冰凉,但迟疑了几秒钟之后我微笑着把手伸了出去,很多年以后我仍然相信,当时我看起来一定笑的很甜蜜.

我也一直相信,那个假设和爱情无关,所以我没有告诉光阴.

因为她说过,一次错过带来真正的爱情.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