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你无法松开钟表的发条。
作者:kvikindi
翻译:Cindyfxx
原文地址: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1597133
外面亮了。意味着清晨。每天:一个清晨。你正在习惯。
史蒂夫说:“我来?”永远在问你的意见。纵然每当这样的日子,有早晨的日子,你会说:“不。你没有那种力量。”
他展示给你看那只手表,给你看它如何缠绕到你身上。他将小小的带扣系到你的手腕上。
冰冷且拥有重量。银制。你抬起手凑近自己的脸。你正在习惯。你能听到手表里的心跳。时间的战栗。一次颤抖。一次瑟缩。
“这不是电子的。”史蒂夫说。“你得给它上弦,像从前那样。托尼觉得会……是托尼做的。它无法重置。”
“重置。”你重复。
“是呀。我不,你知道,不懂这些东西。我猜用电子材料,别人也能更改时间。但这样,驱动它的一切都在它里面。”
“运动。”你说。浮木残片般的知识,曾被从它的简图上洗掉。
他眨眨眼。“什么?”
“运动驱动钟表。主发条。摆轮。擒纵器。”你思索的是一只钟表,可你想象的却是一把步枪:拆卸,随后每个部件锁死。咔嗒。计时。你用拳头抵着太阳穴。你想从生理上移走那些回忆。你的技能是一间牢房,你将自己囚困在那里,而且有人扔掉了钥匙。总有些日子,你考虑着悄悄插进一把匕首。撬锁。
史蒂夫说:“巴基。”
你畏缩。“我。”
“你喜欢吗?你不必非要收下它。”
你猛然抽回手。你看着那只手表。你能看到,在表盘上,那条黑色的小腿畏缩着向前、向前。时间在颤抖着继续。你仍在运转中。你是运动的一部分。
“我喜欢。”你说。想验证这想法。
你正在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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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脱下鞋子。
你脱下袜子。
你脱下夹克。
你脱下牛仔裤。
你将鞋放在床边。
你将袜子放进洗衣机。
你挂起夹克。
你叠起牛仔裤。
你坐在床上。
你摘下手表。
你给手表上弦。
现在是午夜11点。
你在曼哈顿。
你的名字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你是一个人类。
你听见自己的心跳。
嘀,嗒。
你是一个人。你是。
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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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
“嗯?”
“史蒂夫。”
“是,巴克,什么事?”
早餐。咖啡。牛奶。面包。
史蒂夫给你的面包片涂上黄油。你无法体面地使用餐刀。无法。你无法强迫自己的手指握住它。你曾以为是:硬件故障。可所有的硬件都在工作——有机的,无机的。所以为什么你无法——“咱们现在先不要担心这个。”史蒂夫曾说。可你在身体里感觉到它了:你的身体里有个阴影,割断的金属丝的味道,如墨漆黑。它冻住你的双手,扼住你的声音。它不断涨大,将你驱赶到角落里。它有自己的运动(动机),而你并不理解它们。它有自己的需求。
你说,“托尼给了我这只手表。”
“是呀。”史蒂夫心不在焉。
你说:“我不认识托尼。”这几乎算个问题。你任自己的嗓音扬起。我认识吗?我认识托尼吗?
史蒂夫抬起头。“不。哦!你并不认识;他拥有这栋大楼;他算是,我猜,他算是我们的房东。”
“我没碰见过他。”
史蒂夫用叉子抓住一片迷路的培根。“我们刚搬进这里时你见过他。”
“我不记得。”
“是呀,你那时还很——”
“我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什么。”你唐突地说。
你看见了他脸上的惊讶。你不知道他惊讶是因为你表现得像你,还是因为你表现得不像你。你无法据此进行评估。你不知道该怎么校准自己。但,你不想史蒂夫的脸像现在这样移动。他的眉毛下沉,嘴角下垂。你希望自己能伸出手,将它移回原位。能用你的拇指压住他的颧骨。逼他不要在自己的额头上制造出阴影。那样做并没有用。你知道。
你将自己的面包撕成更小的碎片。“我知道自己那时候是什么。”你又说道。“所以为什么托尼要给我东西。”
“人们相互馈赠。”史蒂夫说,就像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你紧盯着他。他无视你的视线。
在你的经验里,人们从不馈赠你。你从未馈赠过任何人任何东西。你构想,在脑内,这场争论的必然性。
人们相互馈赠。
人们不馈赠你。
你不馈赠人们。
因此:你不是个人。
但现在,这份礼物,倒置了法则。
人们彼此馈赠。
人们馈赠你。
你不馈赠人们。
因此:你是个人吗?
“嗨。”史蒂夫说。“别想太多了。一只手表而已。”他看着你,倾尽温柔。你想到阳光。你想到攀上威廉斯堡大桥,自行车轮飞转,海鸟环绕,亮蓝的海水在你脚下,船只驶过,留下白色浪痕。光芒一闪,你加快速度,飞驰向布鲁克林。白色砖石的储蓄银行,巨大恢弘,一如旧日罗马。笑声在你身后,史蒂夫的笑声——一根轻盈、温暖而坚固的丝线,贯穿了你,你将自己系上。
一颗颗。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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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伦布圆环旁,拉马车的马匹时而驻足,有一张长椅,你从那里看着人群。你并不是独自一人,从不是独自一人,从不被允许独自一人,不过你并不介意;你这辈子独自一人了那么久、那么久。你不喜欢孤身一人。你有个偷偷将手插进史蒂夫大衣口袋的习惯。这样,他便不会走丢。这样你就不会再转身发现他不见了。
(岁月间隙的死寂里,时而有梦。你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史蒂夫这件事。不知道如何去问:你曾经也……是……因为你吗?有个你们俩谁都不敢去碰触的区域。但你梦到过;你梦到过;而你曾记不起自己的梦,亦或无法讲述,但唯一模糊的领悟是你一直在追逐着某个人。一个鬼魂,一个似乎只活在迷宫般的黑暗空间里的鬼。你是在猎捕他,还是将它藏得更深?到最后,它将它的匕首插进了你的肋骨间。你醒来。颤抖,喘息,因失去而哽咽,然后你说——你说——将我放回——)
史蒂夫坐着,在画画。你将自己的棒球帽拉得更低。你在学习身处人群中。学习不要害怕人群。你看着购买T恤衫的观光客;穿高跟鞋的女人;手风琴手和拉小提琴的女孩,正在演奏听起来像俄罗斯的歌曲;一群红发的哈希德犹太教徒。小鸟在裂了缝的步道石砖上蹦跳。好奇而聒噪。鸟翅紧张地颤动。
然后是那些马匹,高大而迟缓。它们也紧张,但当你让它们用鼻子贴住你的掌心时,它们会冷静一些。你的另一只手会令它们更紧张,你认为。而它本应如此,它本应如此,所以你一直将它藏起。这样你就可以用手指梳过它们的鬃毛,沿着它们脖子温暖的弧度,去感觉那些陌生、美妙又生动的肌肉。
每一道缰绳都是一条皮带。
那些马匹并不介意;它们当然不介意。没了缰绳的指挥,它们连如何呼吸都不知道。它们的日子也不错;它们有照料它们的人。它们并不快乐,但也不悲伤。它们根本没有这些感情能力。它们在乎你是否对它们仁慈吗?也许。也许它们在乎。它们在乎,像动物那样,不是像人那样。
可是,有时你想着割开那些缰绳。割开缰绳,在午夜时分,带领它们出发——一长串马匹——经过麦斯佩斯、牙买加,穿过巴比伦,直到你寻找到一块它们可以在海浪中嬉戏的地方。然后在温暖的沙滩上看日出,心满意足,一如所有野性生灵,心满意足,一如地久天长。
你都没意识到自己正紧抓着史蒂夫,直到他轻声说:“巴克,你弄疼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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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脱下鞋子。
你脱下袜子。
你脱下夹克。
你脱下牛仔裤。
你将鞋放在床边。
你将袜子放进洗衣机。
你挂起夹克。
你叠起牛仔裤。
你坐在床上。
你摘下手表。
你给手表上弦。
现在是午夜11点。
你在曼哈顿。
你的名字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你是一个人类。
嘀,嗒。嘀,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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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史蒂夫说。“我和托尼觉得你也许可以试试这个。”他越过沙发靠背。他手里有什么东西。
电视开着。你看了许多电视。你处理信息非常快。你正在学习一种语言,崭新而奇异。人们讲话的方式。他们如何看着彼此。他们如何无目的地碰触:手放到肩膀上,手臂搂着腰,头抵在肩窝里。他们移动着,就好像完全不知自身的弱点:哪些骨头可以轻易断裂,哪些器官可以分离。他们闭上眼。他们依偎着彼此沉睡。他们十指交缠。他们亮出后背。
“托尼。”你说。
史蒂夫绕过沙发坐到你身边。“他制造东西,机械类的东西。让我看看你的手?或者告诉我你是不是——”
你没有伸出手,但也没有离开。你任他抬起你金属手指消极而陌生的重量。你能感觉到他的碰触:不似血肉,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更加冰冷而镇定的感觉。血肉令人困惑。金属不会。
史蒂夫拿着的是一只手套。它完美地贴合你。它没有手指。
“什么,”你说。
史蒂夫却说:“不,等一下。”他用拇指压住你的掌心。你向后一躲——他没有警告你——你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他紧贴在你手心里的碰触——
随后你低下头,看到你的手不见了。或者说,在那里的那只手不是你的手。你翻转它,无声地看着。不是血肉的血肉,在合金原本该在的位置上。一条生命线,一条感情线,都是你不曾拥有的东西。指纹。一张鬼魅的地图。你挽起自己超大号运动衫的衣袖。看见皮肤下出现的蓝色小血管。
“这是,托尼称之为虚拟。”史蒂夫说。“就像一张能随你移动的画。”
“为什么?”你问。
“为了外出。为了防止人们总是瞪大了眼睛看。我本以为——”
你本以为他没注意到这件事。你就像块磁铁在这世上穿行。使一切趋向你,或是对抗你。扭曲你经过的空间。你不知道作为一个中立体的滋味。你曾经知晓。你已经忘却。
“你不喜欢有人看。”你说,看着史蒂夫的脸,搜寻他的反应。
“不是!并不是——我想你能感觉舒适。”他停住。他显然正在抑制话语。他喘了口气。“任何人都没权力看着你就像,就像你是——”
你好奇地看向他。“为什么不可以?”你说。
他抿紧嘴唇。
你说:“就像我是?”
“你知道是什么;算了。这只是个想法。”他又碰触你了——还是那不容忽视的压力——随后你看见那皮肤闪了闪,融化在你的手心里。他开始剥下手套,而你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反应。你将他推开。你的手握成拳头。
“不。”你说。“不要。”
他惊讶地望着你。“我还以为你不——”
“它属于我。”你说。“他是为我制作的。你不能把它收回去。”
“你不必非得使用它。”
“也许我会。”你说。“也许我不会。”
你转身背对着电视。
史蒂夫一动不动。他无言地看着你。有时他会这样坐上数小时看着你。像你看电视一样,就像他正在学习某种新的语言,或是正在理解屏幕上有东西在动。声与光皆有模式,而不只是飘忽不清的惊喘。他变换姿势,曲起一条腿,靠在沙发垫上。你看都没看便伸出手,扣住他光裸的脚踝。他的皮肤温暖而柔软。你能感觉到他骨节末端相连的样子。你能感觉到他身体里流动的血液。所以,你握住。你握住一小会儿。尽你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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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史蒂夫会出门。他说:“去打坏人。”但他这么说时带着某种笑容,所以你并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他在与什么作战。他回来,带着淤青,带着迅速封口的伤疤。(他的身体在自我擦除。就像你的身体。竭尽所能自我擦除。)
史蒂夫不在时,山姆会陪你看电视。他称自己为你的保姆。
你说:“我才他妈的不需要保姆。”
他大笑起来。“我在开玩笑,伙计。我知道你不需要。即便需要,也是你是我的保姆。如果突然冒出某些异次元外星混账来,我还要指望着你救命。因为,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我会躲到这张沙发后面。这正是我找你们这些超级士兵的目的。”
山姆所说的一切只算半开玩笑。可你还是不理解玩笑的运作方式。史蒂夫曾试图解释。你知道山姆说的事并不是真的,但同时他又是认真的。你无法想象他躲在沙发后面去。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胆小和软弱。可你,也记得,一道折断的薄翼,比你手中的骨骼和组织还要脆弱。
你不确定道:“所以我们达成……交易?”
惊讶染上了山姆的面庞,只有一瞬间。“是呀。”他说。他没有笑。“我帮你看着身后,你帮我的看着身后。我们达成交易。握个手?”
你用指尖抵住他的手心。你不想握手。你不想抓握。山姆只是点点头,就好像这并没什么稀奇。山姆,总是,表现得像你逼他所面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
“好了。”他说。“现在,坐下。我从巴顿那里弄来了《Dog Cops》第三季。”
史蒂夫不是很喜欢看《Dog Cops》。他说对他来说太过试验性。但有时——有时——看某些里面没有人类出现的节目是一种安慰。没有浮光掠影的脸孔。没有走调的嗓音:问题,悲伤。你理解动物的世界。你知道它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你理解。
所以你和山姆观看《Dog Cops》。片刻后,山姆指指你的手腕。“不错的手表。”他说。“史蒂夫送给你的?”
“托尼。”
“托尼送给你的?”
你微微耸肩。你摸摸表带。你说:“是呀,我猜是的。”
“看起来不错。”
他的注意力开始闲逛。你的却没有。你一直琢磨这件事。不过,这是那种你用神经进行的思考,是你皮肤之下某种永无休止的动荡不安。每当这时,你都应该吸气呼气,直到你寻找到那些词汇。而不是用拳头打穿墙壁或玻璃窗,将指甲钉进肉里直到发疼。
“我。”你试探性地说。
山姆等着,耐心地等你说完,就像一个一点也不担心的人。
“人们彼此馈赠。”你终于说道。
“是呀,有时候。很普遍。”
“我没……”你努力指着自己,指着你所拥有的,一贫如洗的全部:这具躯体,这个自我。
山姆研究着你。最终,他说:“你知道他们并不是在寻求,在寻求一份投资回报。你知道的,对吗?”
你不知道。你摇摇头。你不知道他想通过这个表达什么。
他叹了口气。“有点像,如果那些外星人突然出现,我要指望你。这么一来,你和我,我们得照顾彼此。如果没有外星人出现,说实话这正是我希望的,我依旧会每天早晨醒来想着:不用担心外星人,因为巴恩斯——有他帮我看着身后。”
你皱起眉。你将双膝叠到沙发上。困惑令你变得防备。“我帮史蒂夫看着身后。”你说。
(你肩膀上步枪的后坐力:一颗子弹在某人的后脑上绽放。史蒂夫睡在你的身旁,你手轻轻地掂量着他下肋的起伏。伸出手,向他伸出手,透过海水,进入那漆黑的迷宫。)
“我知道。”山姆轻声说。“他也帮你看着身后。”
“但其他人。我没跟他们达成交易。”
山姆说:“有时候,你必须先得弄明白交易到底是什么。你并不总是突然就做了交易。就像其他所有事一样,一次一步。”
“就像跳舞。”你说,你并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跳舞。你跳舞吗,巴恩斯?”
(针尖下45唱片在旋转。针尖悄然没入你的手腕。你的手指滑进史蒂夫的指间。旋转。那首歌的叹息,早在开始之前。史蒂夫的呼吸,波本酒温暖的气息。那时史蒂夫个子更小。你的呼吸变得更小;你努力,努力想紧抓住那道线(索)。一声带着酒嗝的笑。史蒂夫紧抓着你的衣袖。你转身。他踩到了你的鞋尖。“小心。”你说。你努力想要小心翼翼。你的指尖下是他瘦弱的肩膀。寒冷透过冬日的缝隙而来。寒冷总会抵达。窗边火车咔咔不休。那些光亮,曼哈顿遥远的星子:冰冷的针孔。某处有个更温暖的世界。你将手掌平贴在史蒂夫的背脊上。你等着那张45唱片换曲,史蒂夫的心在你的指尖下跳动。你的心在肋骨里跳动。那根针的刺痛。一颗遥远星子。许个愿吧。一个愿望。火车的汽笛声消失进黑夜。你的拇指贴着史蒂夫瘦弱手腕的动脉点上。“我希望。”你说。你(们)还在跳舞。)
你闭上眼睛。
你说:“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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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脱下鞋子。
你脱下袜子。
你脱下毛衣。
你脱下牛仔裤。
你将鞋子放在床边。
你将袜子放进洗衣机。
你叠好毛衣。
你将牛仔裤放进洗衣机。
你坐在床上。 你摘下手表。
你给手表上弦。
现在是深夜10:59
你在曼哈顿。
你的名字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你是一个人类。
你在等待。
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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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间隙的死寂里,时而有梦。
所以梦境亦非一个许诺。
你做梦,你醒来。你的眼帘黑暗。你不想睁开。当你闭上双眼时,时间在你四周弯曲。扭曲:你穿过的那些空间。时间是一个你不曾进入的世界。时间是一个被你吸引了目光的陌生人。片刻:一点残存的闪光。随后:再次沉睡,地狱阴司,你跨过那条河。不能回头。
如果你已沉睡了一千年呢?你琢磨着。曼哈顿的街道,已全部陷落坍塌。(波兹南[①]的一栋建筑。一面满布弹痕的墙壁。你捏起一块墙皮。有什么在搅动:在空气里,在你的血流里。一个你似乎无法解开的结。你触摸一个弹孔。这里的森林,远离城镇,是一名早已来过的征税人。鸟儿栖息在破碎的窗棂里。它们的巢自然而成,细枝参差。“我来过这里。”你大声说。“我曾经来过这里。”你的靴子在地板上印上痕迹:x x x x x。鸟儿们歪着头:默然的动物。岁月之于它们皆是虚无。)
你想象走进那个世界,走进它的寂静里。一个你将不需姓名、不需语言的世界。你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着喧嚣靠近你。告诉你你在何方,现在何时。某些日子,这要花很长、很长时间。就像一颗星子的光亮照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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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带你去了大都会博物馆。你不喜欢那里。大部分艺术品都太过复杂。你困惑于那些形状、那些脸庞、那些空坟、那些盔甲。声音聚集在高挑的石头拱顶里:一段导游讲解,一个阿拉伯语问题,一个美术生的低语,一个孩子的笑声。它们变成鬼魂,从躯壳中剥离。你缩进夹克里。你拉低帽檐。
房间,来自某些远方的房屋。一扇窗。虚假的阳光。一张铺好的床。桌上的扑克牌,就像刚刚被人放下,就像视线之外有某个住户随时会回来。他会关上那扇窗,爬上床。可所有的这些小门不通向任何地方,而那些曾经手握钥匙的人早已死去,所有这些遗存也只有这些被画出的房间。永远不会有人进入它们。
稍后,红色的树叶在你四周坠落。“秋天了。”你说。(在验证。)
“是呀。”史蒂夫说。“的确。”
公园里满是噪声与行动。你戴着手套,手臂上是全息图像。没人能看出你是什么。它是什么。你可以在他们中间行走,秘密地,不被发现。史蒂夫对此没有评论。
“在此之前是夏天。”你说。
史蒂夫点点头。
“再之前——之前是——”
你伸出手。你伸手去抓史蒂夫的手。他任你拉住他的手。你们两人就那样契合到了一起,就像珠宝搭扣的两个半圆。
“是冬天。”你说。“你在剥一个橘子。你的手闻起来就像那个橘子。很久很久。我给了你一本书,一本带图画的书。你给了我一整块巧克力。你很伤心。我没法让你不伤心。那感觉就像在挨饿。或是。就像是我要吐了。”
(你呕得搜肠刮肚。在雪地里。在那场车祸后。收音机还在播放着音乐。That woe is me, poor child, for thee.你感觉皮肤下在发烫。你的喉咙在烧。你在哭,在抽泣。你不知原因。你胸膛里有某种东西要出来。一个动静。一个词。一个名字。一根丝。缠绕捆绑了你的胸骨。Bye, bye, lully, lullay[②].一个声音说天啊,放它出去!你说把我放回去求你请把我放回去。)
你看向史蒂夫。史蒂夫在哭。你将手贴到他的脸上。温暖又湿润。“停下。”你说。“停下。我不喜欢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他深吸了口气。“没关系。我没有伤心。”
“那为什么?”
“这是人们都会做的事。有时候我们会哭,我们并没有理由。”
“哦。”
你将双手插进口袋里。你移开视线。一只风筝在移动,就在绵羊草地[③]上空。它慢慢从地上升起。你看着它:它的翅膀画得像一只鹰。它不断升起,直到你再也看不见它下方的线。直到它干脆化作了一只鸟。
史蒂夫说:“你送给过我一本漫画书。”他的嗓音依旧粗哑而颤抖。“我一直留着它,直到——我猜某间博物馆还留着它。”
“这样好吗?”
“我想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会从他们那里拿回些东西,却总是感觉缺了什么。就像他们复制了一份,但它并不很……有作用。就像真品仍然遗失在外。我记得的那个。我的铅笔、图画、唱片、衣服……似乎全都不合适了。”
“是呀。”你说。“我懂你的意思。”
你不理解史蒂夫为什么以一种你无法解释的方式移动他的脸。你想了一分钟,他还是在哭,却又不是。他触摸你的脸庞。你下颚的线条。将你的头发别到耳后。你以为自己会畏缩。但你没有。他的双手非常温暖。它们并没有弄疼碰到的地方。你任自己倾身,只有一点点,直到你的头抵在他的胸口上。你听见他的心跳,流畅,陌生。那颗心还在那里,还在他的身体里跳动。此刻你所倾听的,是一声来自过往的动静。一份易逝的永恒。
他用双臂圈住你的肩膀,小心地不让你感觉被囚困;有那么一刻,他将双唇贴在你的额头上。“你能在这里我非常高兴。”他说。“有些时候,我醒过来,仍然不敢相信,我觉得这一切只是我做的一个梦,马上我就会醒来,想起你已经不在了——”
你琢磨着这话。“我也是。”你说。
史蒂夫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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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脱下鞋子。
你脱下袜子。
你脱下大衣。
你脱下牛仔裤。
你将鞋放在床边。
你将袜子放进洗衣机。
你挂起大衣。
你叠好牛仔裤。
你坐在床上。
你摘下手表。
你给手表上弦。
现在是深夜11:07。
你在曼哈顿。
你的名字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你是一个人类。
你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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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不见了。史蒂夫不见了。 史蒂夫。史蒂夫。史蒂夫。你找不到他了。
他已经离开二十七个小时了。你知道。你知道。你给手表上过弦了。你小心仔细。你没有遗忘。
他告诉过你。什么?史蒂夫告诉过你什么?
你记不起。你记不起。
(呼吸,史蒂夫曾说。呼吸,好吗,巴克?呼吸会帮你记起。你他妈知道什么。我不知道。对不起。你能为我保持呼吸吗?)
你心烦意乱时,要记起总是很艰难。亦或,太过容易才无法记起。(战栗,潮湿,雨水透过蜡色的叶片滴落。泥土的气息,绿树燃烧的味道。史蒂夫曾说我会在另一边等着你,好吗?好吗,巴克?他将盾牌背到背上。他的大手伸出握住你的肩膀。你正靠着一棵树。你抽着一根烟。史蒂夫在说着伦敦呆两天,我们已经把他们送上西天了。史蒂夫在说下次我请,不过我许诺过佩吉——而你喝掉最后一寸黑褐色的啤酒,正用它的泡沫冲刷你的杯沿——史蒂夫说晚安,巴克,明早见,史蒂夫与你十指交缠,史蒂夫说坚持住,史蒂夫说抓住我的手,史蒂夫微笑晚安,巴克,明早见,你将香烟捧在手心里,你放下酒杯,你任史蒂夫坠落,你被那条河浸透,战栗,潮湿,你渐行渐远,靴子留下印迹:x x x x x x x)
你在地板上兜圈。你触摸每一扇门,每一扇窗。你触摸自己的手表。二十八小时。你没有遗忘。
你打开电视机。却只有噪声。你无法弄清它的意思。人们用你无法理解的尖声交谈。人们长着动得太快的脸。你关掉电视机。你在地板上兜圈。你触摸每一扇门,每一扇窗。你触摸自己的手表。
有人敲门。“史蒂夫?”你说。
不是史蒂夫,你应门。是某个你不认识的人。你退后。你感觉受到了威胁。这正是史蒂夫所说的那种感觉。是伺服系统在你手臂中喀哒作响又嗖嗖飞转——痉挛——的样子。是你的手指自动缠结成拳的样子。你应该吸气呼气。你应该说我感觉受到了威胁。你却说:“滚出去。”
你不认识的某人说:“哇哦,你好啊,数码粉碎机。你能别这么激烈吗?这是我的房子耶。我只是来登个记。”
“史蒂夫在哪里。”你用墙抵住后背。
“他有事被困在华府了,所以我告诉他我会顺道来看看。确保你没建起劳改营,纠集驯鹿什么的,你知道的。处决异见分子。倒不是说史塔克大厦里有异见分子,顺便说一句。我是个仁慈暴君。好吧。有点仁慈。千万别告诉史蒂夫说我说自己是个暴君,顺便说一句,他总把这样的屁话当真。你看起来很困惑。你能听见我吗,微晶片?”
“不。”你说。“说慢点。”
“好,当然,没问题。”可他没有。他彻底不说话了。他站在那里呆视着你。你不喜欢这样。
“史蒂夫什么时候回来?”你质问。
“呃,明天?我可不是他的秘书。”
“对。什么时间。他什么时间回来。”
“说真的,我不知道。你能先停下那种掠食动物表演吗?我感觉我正在被全世界最阴沉的黑豹逼近。”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怒道。
“因为我有钱又帅得没天理?哦,嗨,你戴了我的手表。很不错,对吧,这也得算一点。”
你低头看向手腕。“托尼。”你说。
“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它还在工作吗?有点旧学院派,真不是我的风格;从来不喜欢蒸汽朋克——”他又在走近,双手举到了胸前。
“呆在那里。”你告诉。“别再靠近。”
他站住。“明白了。不会再动一寸,直到你告诉我可以了。我们会就这样聊聊。小心翼翼的钢铁侠,闷闷不乐的大黑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然后:“你做了这……为我的手。”你比划着。喀哒。喀哒。嗖嗖。
“全息。”托尼说。他点点头。“小菜一碟。在我看来,不是什么伟大的创意,不过,等罗杰斯迷上什么东西的时候,你也要跟他这样说。”
“我,”你说。(史蒂夫在一条小巷里。手掌上是两道长长的红色擦伤。他上唇的凹痕里有血。你将他拉过去紧贴你的身体。我没事。我没事。他小小的心脏在狂跳。就好像它想要出来,就好像它想逃走。你只多抱了一小会儿。请不要再这么做了,史蒂维。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你闭上双眼。“你一直在送给我东西。”
“我就是那种给予型的人。大家都这么说。”
“但我什么都没送给过你。”
他站在那里,彻底沉默了。你并不介意。于你,沉默无声简单易懂。终于,他说:“你曾认识我爸爸。你知道,对吧?”
“不。”
“霍华德·史塔克。他是——”
“有飞机的男人。”你不喜欢思索这件事。你不喜欢思索这件事。你皱起眉,转身。你将头抵在墙上。你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你条件反射地用手压住。你尝到了一种努力不要记起的味道。你不喜欢这样。你不喜欢这样。你吸气呼气。你的心忽快忽慢。你的心是一颗炮弹。一颗废弃的弹壳。
“有许多东西,”托尼说:“我们永远找不回。有许多东西被人夺走。你和我都是。”
(博物馆的玻璃盒子里的一本漫画书。45唱片开始演奏前的叹息。某人口袋上别着一朵红色的花。你兜圈时透过桥栏的阳光。一条生命线。一条感情线。交缠的手指。从上东区吹来的雪。史蒂夫沉睡的呼吸。你的头枕在他胸膛上。他的心在跳,在跳。在肋骨之下如此脆弱。许个愿吧。一个愿望。某处有个更温暖的世界。Bye, bye, lully, lullay。)
“我猜,”托尼说:“我们无法松开钟表的发条。至少,我还没发现这种机器。所以我们永远无法找回那些东西。永远。对此,我们无能为力。”他清了清喉咙。“所以,为什么不呢。我猜,这是我当初的想法。”
他站在那里。你站在那里。尴尬开始蔓延。
“反正。”他说。“现在只剩下极端悲惨加肾上腺素蔓延,可我得走了。我会,呃,我会跟史蒂夫说。他会保持联系的。我会叫他的人联系你的人。”
“托尼。”你说。
他已经半出了门。“不开玩笑,我得走了,多愁善感可不是我的最佳形象。我需要去用锤子砸些墙,也许打个沙袋。”
话语就像小鸟,困在你的喉咙里。你无法将它们吐出。你哭了。哭泣。你本以为自己不能。
“谢谢。”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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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在沙发上,盖着一条毯子。史蒂夫凌晨2:45回到家里。他坐在你身边。他知道你醒了。你从来无法对他隐瞒太多。
“嗨,巴克。”他说。“你还好吗?”
窗外,城市制造出光亮。从小针孔里制造出它自己的星子。你看着史蒂夫的脸庞:他慵懒的金发、他下颌的轮廓、他苍白的皮肤。你已在那么多具身躯中认识过他。飞驰过威廉斯堡大桥的小男孩。瘦弱的肩膀。橘皮的味道。他的身躯支撑着你的身体。你的手腕在他手腕的扭力下断裂。所有这些变换。这些转换。
“你能,”你说。你拉开毯子。给他让出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躺到你身边。很近,却不太近。他问:“像这样?”
你将手臂插到他的手臂下。你将手指插进他的手指间。你能感觉到他的心在肋骨下跳动。你(们)躺在那里很久。这样并没有什么害处。“我曾常常梦到你。”终于,你说了。“我并不知道那是你。就只是。某样东西。某个人。一步之遥。我以为只要我能——到达那里。事情就不会是。这样了。可是,并非——并非如此。你总是——总是扯着我。向前,向前。然后,就只剩。某个我正要去的地方。”
史蒂夫非常的安静。他捏捏你的手。“现在呢?”他问。
“我还是。要去。我们俩。在动。我本以为会停下,却没停。”
“什么?”
“那个地方。我们一直要去的。我们俩。一直。”
“——哦。未来。是未来。”史蒂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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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脱下鞋子。
你脱下袜子。
你脱下大衣。
你脱下牛仔裤。
你将鞋放在床边。
你将袜子放进洗衣机。
你挂起大衣。
你叠好牛仔裤。
你坐在床上。
你摘下手表。
你给手表上弦。
现在是午夜11点。
你在曼哈顿。
你的名字叫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
你是一个人类。
你正在习惯。
(完)
翻译感言:你永远无法松开钟表的法条,你永远无法让时间倒转。两根表针,一前一后,不断向前,去往未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不断向前,去往“未来”。
[①]波兹南 波兰中西部城市,波兹南省首府,临瓦尔塔河,居大波兰平原的中心,是波兰最大的工业、交通、文教和科研中心之一。波兹南事件(波兰文:Poznański Czerwiec(波兹南六月事件);英文:Poznań 1956 protests(波兹南1956年抗议运动)、Poznań 1956 uprising (波兹南1956年起义))是波兰人民共和国历史上第一次针对波兰统一工人党政府的大规模罢工事件,因发生在波兰中西部城市波兹南而得名。事件爆发于1956年6月28日,于同年6月30日结束。波兰政府的镇压行动导致了至少74人死亡,800人受伤,包括一名13岁的少年罗莫克·斯恰乌科夫斯基(Romek·Strzałkowski)遭到波兰政府军的杀害。波兹南事件是波兰逐渐摆脱苏联政治控制的里程碑事件之一。
[②]柯芬垂圣咏(Coventry Carol)歌词。
[③]绵羊草地(Sheep Meadow)美国中央公园中间的一块大草坪。
【注释】擒纵装置(擒纵器 或 擒纵机构):擒纵机构是一种机械能量传递的开关装置,这个开关受“计时基准的控制,以一定的频率开关钟表的主传动链,使指标“停-动”相间并以一定的平均速度转动,从而指示准确的时间。这种机械装置是来传达主发条的动力到摆轮(Balance-wheel)的,它可以一次传送少量能量,同时可防止主发条快速松开。在摆轮振荡频率每小时28800次的表,其擒纵器的擒(locking)与纵(unlocking)动作一天进行692100次。【百度百科】
擒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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