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燥热的时节,整个陈家村在毒辣的阳光炙烤下陷入一种奄奄一息的状态,宁静的街口只有偶尔几只家禽紧张地穿过,被拴在树头的老牛站在树荫下时不时甩打下尾巴,半眯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午后静谧,全村人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睡梦中,只有调皮的小孩在房屋间穿梭嬉闹着,一些习惯不午休的老人家坐在墙角,偶尔发出嗑瓜子的声响,节奏匀称得如同摇篮曲,安抚着整个躁动的夏日。
在陈家村南头不远处有片芦苇塘,中等大小的池塘,却是大部分都被长势吓人的芦苇所覆盖,郁郁青青的一片,远远望去芦苇荡随着午后绵密的微风轻轻摇摆。“真像一个人的呼吸啊”陈盛林朝那片迷宫一样的芦苇荡走去,默默地想到。盛林对这片芦苇荡再熟悉不过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这片芦苇中出生的,因为他能追溯到生命最早的记忆就是来自这片芦苇荡——他跟在哥哥身后在这片迷宫中奔跑。这么说来,哥哥陈胜凌也是盛林最早的记忆中的一部分。想到这,盛林不禁莞尔,加快了去芦苇荡找哥哥的步伐。
“哥哥,我来了。”盛林拍拍正躲在芦苇荡中和一帮同伙一起偷偷抽烟的哥哥。
“嗯,好,快坐下,休息吧。”哥哥挪出自己身旁一个空地,让弟弟坐下。然后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手指娴熟地将烟灰抖落在地里。
盛林就这样盘了腿,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什么话也不说,默默听他们谈论村里哪个女孩最漂亮,听他们时而发出爽亮的笑声。
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十几次了,自从哥哥和班上一帮不学好的少年学会抽烟后,盛林就经常被带着参与这样或大或小的“座谈会”,盛林还小,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也听不太懂他们谈论的内容,盛林也就常常坐在他们旁边发呆或是在附近玩玩泥沙抓抓昆虫,胜凌也曾和弟弟说要不就不要参与他们的谈话了,毕竟内容和场合都不太适合他,但是盛林就是喜欢粘着哥哥,说死也要跟着,胜凌也疼爱自己的弟弟,实在拿他没办法,也就默许了,只是要盛林保证不要告诉爸妈。盛林自小性格安静斯文,又崇拜自己的哥哥,哥哥要他保密他就死守不说,这样一来也过了半年了,一切相安无事,胜凌也就放心了,偶尔有这样的“座谈会”要开时,也会主动提出带他来玩玩。
“ 座谈会”中哥哥的朋友有时也会对盛林产生兴趣,好玩似的对盛林说:“盛林,要不要也来口?”说着把烟递给盛林。每每这时,胜凌都会一把打掉他们手中的烟,嬉笑地说道:“操蛋,别对我弟弟下毒手,他以后可是要上大学,当名人的。”“哟哟,那你可是比不上你弟弟了。”“有啥关系。”盛林笑笑,又熟练地抽上一口烟。
盛林才上小学五年级,弄不太清楚为什么父母更喜欢自己而不喜欢哥哥,在盛林眼中哥哥是这么的厉害,大自己三岁的哥哥敢在上学时偷偷翻过高他一截的墙去买东西吃,敢不写作业,敢抽烟时仍笑得肆无忌惮。敢和别的男生打架,盛林曾经有次遇上在学校门口打劫他的高年级同学,当时正好哥哥过来了,看见了,立即给那几个小混混几拳头,打的他们当场满地找牙。有很多很多这样的行动都是盛林不敢尝试的,盛林似乎能模糊地感觉到哥哥身体里有和自己很不一样的东西在流淌——冲动的,充满精力的,不顾一切的东西。这些都是盛林所没有的,所以虽然盛林总是能得到老师的夸赞,父母的认可,甚至一些早熟的小女孩的亲近,他都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骄傲的地方,他走了一条和哥哥不一样的路,可是他是这么崇拜着哥哥。
“我哥哥会打人。”
“我哥哥会翻墙。”
“我哥哥会揍坏蛋。”
盛林经常会用这样炫耀的语气来向小伙伴描述自己的哥哥,仿佛哥哥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你去干啥了?“
胜凌带着弟弟回到家时,就撞上了父亲因为生气而扭曲了的面孔。胜凌没有说话,因为知道无论自己现在讲什么都难逃一顿揍骂。
”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去抽烟了?“父亲因为生气推搡着胜凌。
胜凌依旧不说话,表情平静地看向地面。
”你这个混账!翅膀硬了是吧?敢去抽烟了啊!你现在学那些混混抽烟,以后是不是要学那些混混卖毒品啊!你不知道家里穷吗,你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我们都老了谁养你?以后有苦头你要吃的。爹妈都这么辛苦,天天从早忙到晚,你就这样偷拿我们的钱去抽烟?“
”我没有拿你们的钱。“
”又顶嘴,又顶嘴。你小子又欠抽了。“说着,父亲就冲进灶房拿来笤帚。
”要你顶嘴!”
”要你偷钱!”
”要你抽烟!”
父亲一边大喊着,一边抽打着胜凌,笤帚的木刺直接扎入胜凌的身体,一道道红印在胜凌的皮肤上绽开,红色的液体终于挣开了束缚,从胜凌的身体里沿着伤口奔泻出来。
“爹!爹!别打哥哥了,别打他了,他流血了。”盛林猛力地拽拉着父亲,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
“就是要让他疼,疼到心上了才知道改,要打,要狠狠地打!”
父亲加重了力度,胜凌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睛永远看向地面,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在思考更为重要的事情。
“妈!快来帮忙啊,劝劝爹,哥哥流血了。”盛林迅速跑进灶房,拉住在默默流泪的母亲。可是母亲什么也没做,默默低头做着晚饭。
“妈!哥哥疼啊!”盛林的眼泪直接滴到了馒头上。
“妈也没办法,没学好就是要挨打,要让他学好来。”母亲也抹了一把眼泪。
世界都救不了哥哥了,盛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哥哥被重重地抽打着,自己崇拜的人被重重地抽打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哭泣。
终于熬到了夜晚,盛林和哥哥躺在一张床上,他轻轻地摸着哥哥的伤口,悄声问:“哥哥,疼么?”
“不疼,有啥疼的,被打惯了,皮糙肉厚的,没啥痛感了。”
可是这样说着,胜凌翻身时还是被皮肤上的伤口拉扯的疼出了细细的汗。
“哥哥,不是我和爹妈说的,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你抽烟的。”
”没事,这事迟早会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会有这天了。“
“哥哥,为什么不听爹妈的话?不抽烟,不顶嘴不就好了吗?这样不就不挨打了吗?”
盛林这样问道,但是回应只有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胜凌说道:"盛林,我不可能是你。我最近有个大计划,可能这因此会影响到你,但是你要原谅我,理解我。好吗?"
“什么计划?”
“我现在不想说,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现在答应我要理解我好吗,我的好弟弟?”
”好的,我答应你。“
当天晚上,陈家村下了一场大雨,风雨之大仿佛要把所有的肮脏污秽全部洗刷掉,把所有悲痛与伤感全部卷入无边的黑夜中。胜凌望着窗外的景色,搂了搂旁边已经睡熟的弟弟,也缓缓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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