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亲眼看着妻子喝下两杯足以迅速带走她生命的药液，然后默默地数着她的呼吸，1，2，3，4……数到14下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这年，他88岁，而她，生命永远定格在了87岁。
这不是小说，而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男主女主都是享誉世间的名人。
他叫欧文·D·亚隆，美国著名的存在主义心理学大师；她叫玛莉莲·亚隆，一位备受欢迎瞩目的女作家。
他们的爱情童话早在73年前就开始了，那一年欧文只有15岁。
难以想象，本来十分羞涩、内向的欧文，看到玛莉莲的第一眼，就不自主地冲到聚会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玛莉莲做了自我介绍。
从此，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就上演了。这个故事真的很长，到了同龄的很多人都已过世之时，他们一起共渡了65周年的结婚纪念日。
欧文说，自己爱了玛莉莲一辈子，即使到了晚年，只要看到玛莉莲走见屋子，他依然能感受到光照进来。
虽然白发苍苍、皮肤干涸，每次坐在一起，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抓握她的手，轻轻地抚摸。
（截自书中图片）
也许他们的感情太好，好得连老天都嫉妒了。一场灾难降临，玛莉莲患上了一种极为恶毒的疾病——多发性骨髓瘤。
很多人不了解这种病。这是一种血液病，它最大的伤害是对病人骨质的摧残，导致病人极度的疼痛感，而且很容易发生骨折。正因如此，大多数病人因为在初期以骨科疾病去就诊而耽误了诊断。
我想，以亚隆夫妇的境况不会出现误诊、耽误治疗的情况。问题在于这个病真的很恶，而且玛莉莲真的是年龄太大了。
诊断出来，两人都知道，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了。这时，玛莉莲对欧文提出一个要求：两人一起合写一本书，记录生病之后的这段日子，作为彼此最后的礼物。书名就叫《生命的礼物》。
（书内扉页截图）
面对妻子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现实，欧文这个一辈子都在研究生死、辅导人面对生死的人，产生了极度的焦虑、彷徨和无助。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和照料。
他抓紧一切时间与妻子散步、聊天、看电影……
每天都要从自己的工作室往返家里几次，来察看妻子情况，虽然不过一二百米的距离，但是别忘了这是一个88岁、需要助行器走路的老人啊！
看着妻子被疾病折磨得疼痛难忍、呕吐不止，他发自肺腑地想替她受罪甚至赴死。
他总是希望奇迹出现，希望那渺茫的一点治愈机率能眷顾到妻子身上。所以，虽然行动不便、心脏也安了起博器，但是每次妻子去医院化疗、治疗，他都会亲自开上自己的雷克萨斯跑车，陪着妻子渡过难熬的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
化疗给玛莉莲造成了极大的痛苦，有一次甚至让她突发中风失语，好在送医及时恢复了功能。医生不得不承认，这种化疗方法对于玛莉莲的身体而言，伤害已远远超出了治疗的功效。
于是，他们转换了一种治疗方法：免疫球蛋白治疗法。当然，依然是前途未卜。而此时，玛莉莲已经被病痛折磨得生无可恋。
欧文不想失去玛莉莲，他一直在鼓励她、劝慰他。没想到，玛莉莲却告诉他，她之所以现在忍受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但是，现在病痛已经让她无法再忍受了，他希望欧文能在适当的时候放他走。
玛莉莲也将这种心愿向医生做了表达：一旦免疫球蛋白治疗依然无效，她不想再做进一步仅仅是为延长生命的治疗。她希望把自己转诊给缓和治疗的医生，而且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走向死亡。
欧文还是无法接受，但是，他渴望的奇迹并没有发生。两周后，化验结果显示治疗无效。医生给出的时间表是一两个月。
生命真的进入倒计时了。他们按计划转诊到了缓和治疗医生那里，利用吗啡减少痛苦，玛莉莲也开始与医生谈论安乐死的一系列事宜。
直到此刻，这个博学的欧文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
安乐死并不是他想象的通过静脉注射就可以轻松安静地抵达终点。那是一大袋子的混合药片，也许健康的人可以几口吞下，但是对于当时吞咽已经存在困难的玛莉莲而言，吞下一片药都是一种挑战。欧文想到自己要一片一片地喂给妻子，就痛苦地不敢想下去。
在美国，要取得这些药片，要两个医生签署同意。玛莉莲知道欧文说什么也不肯迈出这一步的，这一切只能自己来安排。
她找了给她治疗的两个医生，取得他们的认可。负责临终关怀的一个医生还安慰她，他愿意到时把药片打成粉末，然后与饮料混合成两杯液体，帮助她服下。
死亡一点点靠近，令欧文不寒而栗。他无法想象没有玛莉莲的生活。
一天早晨，欧文照常去工作室回复病人的邮件、处理事务，10点半，他回去看玛莉莲。
此时的玛莉莲已经吃完早饭，正坐在桌子边悠闲地喝茶、看晨报。
因为玛莉莲的病情，孩子们会轮番过来陪伴他们，但这天早晨，孩子们都不见了。欧文问他们去哪儿了。之后，他们两人进行了一段谈话，我觉得自己的任何语言都太苍白、太无力，所以就截个图给你们看，也让你们看看玛莉莲最后赴死的决心。
至暗时刻终于到来。
玛莉莲的背痛在不断加剧，医护人员只能每小时都给她注射吗啡，这让她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
现在的她连大小便都开始失禁了，这是欧文唯一不愿呆在她身边的时候。因为他想在记忆里永远保留玛莉莲的美丽和优雅。
这天下午，玛莉莲醒来，她向欧文请求：是时候了，让我走吧，欧文！
医生来了，但是玛莉莲的状态还不符合安乐死的条件。因为按照加州的法律，结束生命的药物一定是病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依靠自己的力量吞咽下去。而玛莉莲因为注射了太多的吗啡，无法完成这个吞咽任务。于是，医生下医嘱，大幅减少了吗啡的注射量。
第二天，医生如约赶到。玛莉莲虚弱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一口气把两杯药物都吸了进去，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欧文把头靠着玛丽莲的头，感受着她每个细微的动静，默默数着她微弱的呼吸，数到第14次时，呼吸停止。他俯下身，亲吻了玛莉莲的额头。死亡降临，挚爱永别！
而接下来，本来一直由二人轮流书写、每人一章的这本书，只能由欧文自己来完成了。更确切地讲，早在两周前，玛莉莲就已经病重得无法动笔了。
对于欧文而言，此后四个月的独自写作，是让他坚持活下来的理由。
为了缓解、走出痛苦，欧文开始重新阅读自己曾经的作品：《叔本华的治疗》、《一日浮生》、《妈妈及生命的意义》……
从自己的作品中，他重新找到了生命的真谛，也让他清晰回忆起玛丽莲生前一再重复的话语，“一个对自己的生命毫无遗憾的87岁老妇人的死，不是悲剧”。
书写到尾声的时候，全球新冠疫情暴发。看着全世界面临的困境和危难，欧文突然释然了，他第一次因玛莉莲的离去感到由衷的欣慰。他在书中对她说：“你听从了尼采的建议——死得其时”。
死得其时，这是本书从头到尾，一直盘旋在两人脑海中的四个字。也是欧文早在他的作品《直视骄阳》中就已经提及的四个字。
书架上正有这本书。明天，我要拿出来看。
此后，欧文·亚隆，将成为我追逐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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