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在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盒子里,电影则是盒子上的窗口。”
如果真要为费里尼的意识流电影《八部半》找到一个什么形象的描述的话,窗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在这扇窗里一个对自己的创作失去了灵感与热情的导演在制片人和演员共同制造的焦虑中陷入了回忆和梦境交织而成的荒诞之中。影片在梦境与现实中来回穿梭,我们透过窗子看到的有时是现实的温泉疗养院里焦躁地为自己争取角色的演员,有时是主角儿时的回忆里海边妓女庞大而具有压迫感的肉体,有时是现实里彬彬有礼的绅士淑女,有时是梦境里带有宗教神秘色彩的雾中修士;现实里那个巨大的骨架般的模型给主角带来了谎言,魔术里所有的人唱跳着如马戏团一般前行的结尾或许才是主角渴望的真实。全片充斥着那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氛围,有时甚至让人无法理解透过这扇窗口看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究竟是什么。
导演费里尼就像片中的那个有点神经质的魔术师,他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变成各种戏法放在这个窗口里展示给观众,然后偷偷躲在暗处露出嘲笑的神情。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难再去探究片中的男主角——导演吉多和费里尼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系,或许这个天才魔术师就是将那个灵感枯竭,丧失热情的痛苦的自己从灵魂当中提炼出来,以此为原料打造出一部才华横溢的作品。透过窗子看到的那些景象其实都是费里尼思想的碎片。导演并没有为这些散落的碎片所组成的各种影相赋予一个标准答案,这部电影最大的魅力就在于这扇窗子并不局限于某种狭隘的特定目的,而能够引发无穷的自由联想。透过窗口我们看到的既不是吉多,也不是费里尼,而是我们自己。
当我站在这扇窗边的时候,那个在谎言里焦躁不安却又无力面对真实的人在梦与回忆之中走向幻灭。他被制片方和合作者的压力与妻子和情人的困境挤压到人生的死胡同里,在那里他选择用一个虚假的躯壳代替自己去面对现实世界的棱角,而真实的自己渐渐迷失在梦里,他代表了那种被现实囚禁在梦幻里的人。在片尾处,面对着无数喧嚣的记者与媒体的质问,吉多那个不敢说出实话的躯壳钻到桌子下面向自己扣动了扳机,而真实的自己永远沉沦在梦幻中,看着他一生中遇到过的所有人在魔术师的指挥下跟着少年时代的自己跳起了舞,一群人一同行进,仿佛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这个梦境里所有的矛盾都烟消云散,只剩下舞台上美得没有任何力量的欢声笑语。
费里尼的镜头对空间的运用出神入化,它跟踪着背景上的移动元素,让不同的面孔不断地滑进我们的视线,然后不做停留匆匆离开,没有人能一直呆在舞台中央。我们都在主动或者被动地取舍,取舍之间蕴涵了真实的世界全部的荒诞,全部的冷酷和全部的力量。极致的和谐是一种脆弱而温存的谎言,如果真的有什么方法能击破影片里描述的困境的话,那就是从窗口后面走出去,用真实去面对残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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