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有一个哥们儿,绰号“九块”。嗯,就是九块钱的那个九块。忘了他这绰号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了,只记得他跟我是从小光着屁股和着尿泥一块长大的好哥们。
九块从小胆儿就特小。我们都爬树掏鸟窝摘果子,他不敢,就在树下给我们放哨。我们下河洗澡抓鱼,他就蹲岸边给我们看衣服。我们拿些毛茸茸软乎乎的虫子,或者用竹竿挑着刚剥了皮的蛇吓唬路过的小姑娘,他就远远的躲在树后面看着,等我们嘲笑完那些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孩子之后,他就跑去安慰人家给人家赔礼道歉。以至于一直以来他都能跟附近的那些女孩子关系挺融洽,哪怕我们觉得他这样特别没出息怯怯弱弱斯文的像个姑娘。所以直到现在九块也不会爬树、游泳,见到毛虫子心里还会发慌躲得远远的。
我跟九块在一块儿的时间最长,从小到大的,巧了,每次都在一个班。
九块属于那种“闷葫芦”,用他老妈的话说“三杆子打不出来个屁”,话特别少。他自己挺满意自己这种状态,说这是沉稳,是一个男人必备的深沉。我就笑,屁的深沉,一点儿不爷们儿。然后他就不争辩了,一如的沉闷着不说话。
九块也不是没优点,比如他就心特宽。啥事都不往心里搁,无论别人怎么奚落他,他都微抬着大胖脸,扯着嘴角笑着听着,却从来不生气。这个大度心胸,是唯一让我觉得他挺男人的性格。
后来我问他,你怎么能忍得了别人那么说你?
他告诉我,其实他们说的啥我都不记得了。左耳听右耳就直接冒出来了。就是看着他那逼逼歪歪的表情,觉得挺逗。
如果九块的学习成绩再好点的话,在大人们眼中他就是个十足的好孩子了:听话懂事有礼貌,谦和温顺又细心,像只兔子似的从不与人争执。用现在话来讲,十足的暖男。
当然,我是说如果他成绩再好点的话,如果。
说到九块的成绩,一如他的性格,不温不火。貌似他再怎么努力,都岿然不动。他曾经发疯的努力学习过一段时间,那哪叫刻苦学习简直该叫不要命啊,每天恨不得把时间分成40个小时熬成熊猫一样,就差扎起头发来头悬梁锥刺股了,结果成绩出来后还不如之前,后来他也就不在乎这个。因为他身边有个垫底能力比他还稳定的我。每每提到这儿,他对我都不甚感激:“猫哥,还好有你在”。每每听到这儿让我都有想掐死他的冲动。
说了这么多,其实九块就是那种丢人堆里论身高论长相论气质无论什么都不出众的一个人。平淡平凡也无比的平庸。
直到……
初中那年,貌似2002年还是2003年来着,记不太清了,重点是,九块谈恋爱了。看上我们同班的一个女孩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倒好,把窝里面的都给啃了。由此可见,九块其本质还不是一只温顺的兔子。
说是谈恋爱了,其实都算不上。最多是个可怜又卑微的暗恋。
倒霉的那姑娘叫孟饶,名字挺好记的——魂牵梦绕。也的确让这厮魂牵梦绕了好一阵子。
那时候我坐在最后一排,九块个儿头不太高坐第一排。那姑娘第二排。至于九块什么时候对人姑娘起了非分之想已经无从考究了。反正那段时间我俩一块回家的路上,这货就时不时地盯着远方发呆傻笑。跟他聊天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就一个劲的傻乐,乐的我心里直发毛真想跑他家告他妈说您的宝贝儿子终于傻了。
说实话孟饶那姑娘长的没那么让人魂牵梦绕,九块我俩从小几乎一条裤腰带中长大,审美的感觉还是相差无几的。不过孟饶的事让我曾一度怀疑过九块的审美能力是不是退化了。除了条齐肩马尾勉强算得上我们评定美女的标准之一外,恕我眼拙,其他还真没看出来她哪点漂亮了。可就这样一个姑娘,把九块给迷的成天乐颠乐颠魂不守舍的。
一开始他还不让告诉别人,自己也没胆量表白,就一个劲儿的跟人玩暧昧。老有事没事儿的就转过头往人姑娘那瞅,秋波送的那叫一个不花钱呐。下课没事就跑过去逗逗那姑娘。很少看到闷骚的九块这么殷勤过。逗得姑娘咯咯咯的一阵脆铃轻笑。有时候,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比如说,九块。
至尊宝曾说过,可惜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换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终于某一天,神经大条的九块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孟饶。孟饶发火决定无论九块怎么劝以后都不再搭理他了。那一天,历史老师给我们讲了美苏冷战。
冷战中的九块,蔫的蔫黄瓜看着他都心疼。没精打采六神无主的,行尸走肉了好长时间。每次放学回家的路上,这货不再傻笑了,而是开启噪音模式不停的唱着周杰伦新出的那首《开不了口》:
没有你在 我有多难熬
没有你烦 我有多烦恼
穿过云层 我试着努力向你奔跑
爱才送到 你却已在别人怀抱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 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安静的听你撒娇
看你睡着一直到老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就是那么简单几句 我办不到
整颗心悬在半空
我只能够远远看着
这些我都做得到
但那个人已经不是 我
有时候爱情的力量也没那么伟大,不是什么都能改变。再比如九块。毕竟九块唱歌的功底一点好转没有还是一如既往的五音不全。他却无比陶醉无比沉迷。乐此不疲的,不愿自拔。可怜我苦苦忍受痛苦无比。后来我想我之所以比同龄的孩子接触周杰伦的歌晚,最主要原因就是九块唱的太难听让我误以为周杰伦的歌也就这样不听也罢。而且那段时间放学回家的路上,受九块优美歌声吸引,追着我们叫的狗也多了不少。出于对老夫的身心健康和上下学路上安全的考虑,老夫不止一次的劝他节哀。没想到一向温顺的九块突然偏执倔强起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伟大,能改变一个人好多。比如九块。九块居然说要正大光明的表白孟饶。
死,也要死的无怨无悔。
这是九块连吼了一个多礼拜《开不了口》之后终于开口说的一句话。我一直觉得他这句话用的不是太恰当。可惜自己成绩还不如他,想了半天没能想出个更合适的句子来,于是闭口不再反驳。
隔天,九块开始准备表白了。表白的过程毫无新意:写情书!先是颠儿颠儿的跑校门口小店里,精挑细选了好久,买了一沓的带着香味的信纸,我天整整一沓啊。还挑了一支特别好看的笔出来。一个多礼拜的零花钱一下就没了踪影。
我说,九块,咱不就表个白么,您犯不着搞个要写《东游记》的阵仗出来。
九块头也不抬:你懂个屁,好歹是我的初恋,第一次给人写情书,怎么也得正式一点。将来能有个美好的回忆做纪念撒。
要搁之前,九块最多弯着眼睛嘿嘿笑一下,结果现在,居然带了个“屁”这种很不文雅的字眼。你看,爱情的力量确确实实是伟大的。
我说,得了吧,若是人家姑娘拒绝了你,你再好的情书回忆起来都不美好,估计到时候就只有痛苦了。
九块恶狠狠的答道,猫哥你嘴巴开过光的,说点吉利的。
结果果然的,九块废了三天的劲儿,写了两遍草稿又修改了五遍的情书递到那姑娘手上之后,最终还是被那姑娘给“无情狠心”的拒绝了。九块于是对我开过光的嘴巴更加耿耿于怀,碎碎念的念叨了小半个月。其实我觉得人家姑娘之所以没能接受他这一片赤诚的暖意,是因为压根就认不出他鬼画符似的写的那是什么。九块的字,烂到有时候他自己都不认识刚刚写的啥,真的。
九块放学的路上终于不再唱《开不了口》了。特么开始唱《分裂》了:
经过老伯的家 篮框变得好高
爬过的那棵树 又何时变得渺小
这样也好 开始没人注意到你我
等雨变强之前 我们将会分化软弱
趁时间没发觉 让我带着你离开
没有了证明 没有了空虚
基于两种立场我会罩着你
趁时间没发觉 让我带着你离开
这不是顽固 这不是逃避
没人帮着你走才快乐
声音唱的有点沙,一如既往的,唱的比工藤新一还难听,跑调。我还是得默默苦苦的受着。
恋爱这档子事儿,没人说得清。尤其还是懵懵懂懂的初恋。小屁孩家的懂个啥。九块认死理,非说他这是恋了。我说人家姑娘都没表示您这算哪门子恋,最多您这是单恋。九块说,单恋也特么是恋。然后继续高歌缅怀他这还未成形就夭折的悲惨爱情。这调都跑到他姥姥家去了。
后来,九块还真就的住他姥姥家了。
他姥姥家就在学校附近,因为离得近,不用天天的起个大早赶着去学校了。后来再放学就成了我一个人回家了,老夫也终于可以不用听着他那全然不在调子上的歌声了。我开始学着听周杰伦的歌了。也不是那么难听嘛,只是我五音比九块还畸形路上连狗狗听见都躲的远远的不再叫了。我也学着九块的样子装深沉,开始很少说话了。
仿佛,一切都在,悄悄的改变着。
一转眼到了2004年毕业了,孟饶对他的冷战政策一直未曾改变。貌似那次冷战事件之后,他们俩就再没交流过只言片语。意料之中的是,毕业后以九块和我的成绩都没能考上我们那的一中,九块去了外地求学。我老妈不死心的托关系花了一笔择校费把我给弄进了一中,跟孟饶同校,九块我俩就各奔东西。联系也都仅仅局限于放假回家在一块儿打牌的交流。
九块变了很多,不在那么沉默寡言性格开朗了很多。
那一年,他开始唱陈奕迅的《十年》了,依然还是不在调上却兴致盎然的样子。我说陈奕迅那么丑,还是听孙燕姿吧。他不说话。
偶尔提及孟饶,我说,孟饶把头发剪短了一点不好看了。他就只是笑笑不接话茬。
我又说,听说她在学校谈了个男朋友啊。他一甩手转而言他:三个K你要不要?
再后来,我也觉得无趣,亦很少再跟他提起。
我不提,他也从来不问。
再再后来,听说九块在高中又恋爱了。这次中奖的依然跟九块是同班同学。这家伙,果然专吃窝里草。
高考后,我也没了孟饶的消息。只知道她去了省城济南。九块成绩依然不尽人意,选了个江南小城的专科院校,继续深造。然后就听说,九块跟他的小女友分了。我问他为什么。他淡淡的说,猫哥,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这份淡然我竟无语。
一直到真的过了陈奕迅唱的十年。2014年底的一天,这家伙突然发信息给我:猫哥。
我们见了一面。在他租的小区附近一家叫做百度烧烤的大排档。我俩都不喝酒。我是一杯倒,他是滴酒不沾。就点了点吃的就着可乐抽着烟聊天。
他跟我说起了孟饶。
过了整整十年,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那姑娘。
“猫哥,你还记不记得孟饶?”说这话的时候并没看我,装作漫不经心似的翘着腿坐在我对面,低着头摆弄着裤角。
我问:“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他苦笑一个:“哪有什么突然想起,只是一直放在心底罢了。”
突然这么文绉绉的一句话,画风转的太快我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笑他装,结果也没能笑的出来。
他说孟饶突然加他QQ了,而他却不知道该给她说些什么了。之前以为会有满肚子藏在心底的话要说,可深埋了这么些年一下自己却都想不起来了,或者说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心里却憋的实在难受。
我问,那,你还惦念她么?
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没喝酒,却有点微醉的神态,开始絮絮叨叨的跟我聊初中那会儿他俩的事,压抑了太久他太需要倾诉了。比如喜欢上课偷偷传个字条。比如喜欢回过头看她两眼然后故意摆出跟她一样的姿势听课。甚至到后来惹她生气俩人关系降到冰点,每次孟饶看到他时,那满满的厌恶的神态——眼皮一翻头一扭:
“哈!猫哥你知不知道,好有个性!”他表现的很轻松的样子,可说这话时嗓子明显有点堵,让人听不出有多欢快,反而挺悲伤凄凉的感觉。
“九块,你特么就值九块。就是贱!”
孟饶猛不丁的一个信息,就让九块假装了十年的漠不关心,一下子支离破碎,荡然无存。然后毫无动静的又没了联系。
2.
2015年的3月初,算是初春吧。清平结婚,选在济南。那个有着“泉城”美誉的城市。那个孟饶生活的城市。
清平跟我关系比较铁,跟九块交集不大。不过多少见过几次。清平结婚那阵子我刚好有事离不开,九块就说,要不,我替你去吧。
九块第一次去济南,站在济南西站出站口发了条动态,内容只有三个字:我来了。
我看到后心里一紧。
婚礼举办的据说很大气。在一家洲际酒店,清平捯饬的很帅,如愿的听到跟他长跑了六年多的姑娘亲口对他说“我愿意”,应该很欣慰。九块也很敬业的做着现场转播,不停的发刚拍的小夫妻的照片给我看:每个人都洋溢着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夜深,酒尽人散。九块回到他住的酒店。
望着这陌生的城市华灯尽显,九块感觉不到亲切,却也打心里不排斥这座城,或许现在,孟饶也像我这样,站在窗前凝望这片灯火阑珊吧。
回想起白天婚礼现场的幸福新人,能跟最初的人圆满的结局,真让人祝福同时也羡慕的不行不行的。九块突然又想起了孟饶——这个念头本就一闪,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并愈发的强烈起来。
有些事,你越不想去忆起,就越控制不住的在脑海里回放,反而记忆的更清晰了,时间久了还会让她慢慢的生根,发芽,根深蒂固。同理,你想忘掉的不开心,却也总能在你开心的时候毫无征兆的突然到来。打的没有丝毫防备的你遍体鳞伤,溃不成军。比如现在的九块。
孟饶,孟饶,孟饶。。。
九块打开QQ,腾讯很不合时宜却又无比贴心的提醒他:欢迎你来济南,你有朋友也在这里,快来打个招呼吧。然后就是孟饶的头像。
欲哭无泪。
点了支烟,九块沉思了好久,一支烟抽完,九块终于决定给孟饶发个信息了。
“打个招呼也好”,九块这么想。
在么。
果然只是打个招呼。九块苦笑一个。其实分开这么久,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想到孟饶几乎秒回了他的信息:在。
九块不由得感觉到有点心跳加速——犹如当年的青涩,激动。
“耶?活的?”九块故作轻松态。
孟饶一如当年的灵牙利口,九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躺在床上用着跟一般朋友调侃的语气跟孟饶聊着。
俩人很有默契一般,都不提十年之前,只是浅浅的聊着彼此的近况。
当孟饶得知九块现在人就在济南的时候,突然直接就问九块要他的手机号码。
九块有点慌了。茫然的看着手机不知所措。是的,他想她,非常想她,想了足足十年。而现在却又没勇气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底气。
九块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孟饶性子上来,不一会发过来一个号码问九块是不是他的。
九块一看呆了,傻乎乎地问,你哪弄来的我的号码?
孟饶却不理他的疑问,说看来就是这个了,你等着我马上打给你。
九块如同小偷被人发现一般慌张,赶紧把手机调成拒接陌生电话。同时也很费解她是哪来的自己电话的。
不一会九块手机响了一下,安全软件直接挂断了电话。九块一看来电归属地:山东济南。
嗯,其实九块也没有她的电话。九块也没问我要过。其实要也没用,因为我也没有孟饶电话。
接着又响了一下,安全软件又直接挂断了。九块有点hold不住了,从酒店床上坐了起来,又索性站起来来回的走来走去。
这时候孟饶QQ信息过来了。孟饶果然聪明,很快就知道九块设置了拒接。直接问,你为什么设置拒接不敢接电话。
九块说不上来,就支支吾吾的说,之前防骚扰设置的手机拒接陌生电话,忘了改回来了。
九块没骗她,之前他确实设置过一段时间。骗子骚扰什么的果然很让人头疼。
孟饶倒是直接了当:赶紧改回来,或者添加到通讯录不就不是陌生电话了么。
九块不说话了。默默的添加了通讯录,输入名字的时候愣了下,填了个“若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刚保存好,孟饶电话打进来了。九块硬着头皮接通了。
隔了十年,九块虽依稀能记得孟饶的样子和她的笑,甚至于孟饶眼睛一瞥头一扭的任性样子。只是,关于孟饶的声音,九块真的早已记不起来了。
喂?
一反刚刚QQ聊天时候的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气势,孟饶柔声轻语的一声“喂”,彻底让九块懵了。恍惚间他似乎看到眼前站着一个柔情温婉的姑娘,而不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假小子孟饶了。
九块强笑下寒暄了两句后,终于忍不住,说,你说话怎么这样了。
孟饶有点摸不着头脑,诧异问,哪样?
九块有点局促,说,怎么感觉,跟我印象中的有点不一样了。
孟饶哈哈一笑:你大爷的,本小姐好歹也花容月貌正青春,当然得温柔贤淑咯。
原形毕露,一如当年。
九块这下释怀了。
果然,你看,九块就值九块,贱的很。
俩人聊到很晚,第二天一早九块就乘高铁回去了。没有见面。
3.
九块第二次去济南的时候是三月底。
上次从济南回来,他和孟饶就会每晚聊一会。可他从来没鼓起勇气让孟饶知道过自己的想法。哪怕在得知孟饶至今依然单身的时候,他也用着开玩笑地语气说着:要不老夫就做回雷锋收了你吧。而后又唯恐孟饶看出破绽发了几个笑脸。孟饶倒不客气,每次都说不用麻烦本姑娘花容月貌还愁找不着对象。然后九块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九块下定决心去济南,是因为另一个好哥们儿的出现,文乐。文乐是九块的同桌,三年。他俩关系好到上学那会儿经常一块去尿尿。除了上学放学的路上外,在学校其他时间俩人都腻在一块。若不是我打小就了解九块还真的会误以为是他俩取向有问题。
九块跟文乐完全俩性格,九块属于那种精神分裂式的逗比,心情好了可以玩的风生水起没心没肺,心情不好了开启高冷模式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漠不关心一副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臭脸。文乐则完全相反,成天乐颠颠儿的,幽默阳光大度正派,几乎形容男孩子好人品的所有褒义词,都能跟这家伙沾上边——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算不上帅——当然那时候还不流行看脸。文乐长的虽然说不上帅气,不过却写的一手好字。颜值不够用字儿补,人缘倒也一直不差。
是孟饶先提起文乐的。在九块又一次暗示说自己想做活雷锋收了孟饶的时候,孟饶提起了文乐。
九块说,都老大不小了,要不我就委屈下,收了你吧。别回头真砸你爸妈手里怪浪费的。
孟饶这次没嘻嘻哈哈的接他话,一反常态的说,我估计用不到你做雷锋了。我快有男朋友了。
本来打算开玩笑的九块,表情一下僵住了。愣神了好久,九块悻悻地问,什么叫快有男朋友了,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快有算几个意思?
孟饶突然认真起来,说,有个男孩最近在追我,我感觉他人还不错。最起码不是那么讨厌。我想,我会答应他的。
九块关键时刻脑子断线了,愣在那里感觉两只手放哪里都不舒服,摇头晃脑的慌慌张张找地方想安置那两只手。
屏幕突然又亮了。
若如初见:那个人,你也认识。
九块一下就想起了文乐。虽然没有任何的其他提示,仅一句你也认识,九块就无比确信,那人是文乐。
九块打电话过去,接通后直接就说:文乐。
语气不是询问,也不是确认。而是特肯定——文乐。
孟饶更肯定地说,对,文乐。
“猫哥,你看这世界,好特么小。”九块跟我说起的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句。
孟饶碎碎念起来:过年的时候见过他一次,然后就一直有联系。我能跟他分享小侄女孟萌的一些琐事,对他也算熟识吧……
九块心里却苦楚无比,这些事情其实他也能做到,只是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出现的顺序不一样,一切都会不一样。虽然只是简单的陪伴,但比他先做到这些的,是文乐。
九块太不会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了,有时候考虑太多,反而让那些顾虑埋葬了自己。
孟饶继续说着她和文乐的事,她似乎知道九块这边虽然一直没有声音不过九块一定还在听着。她说,三月初,就你上次来济南前几天,他开始跟我表白了。每天晚上用微信发一句我爱你,每天。刚开始有点尴尬,声音很小特别不好意思,后来慢慢的,说的顺溜多了。一直到现在。他还说他想和我在一起……
九块嗓子里堵的特别难受,有东西梗在喉咙那里,觉得堵的心里特别的憋屈。九块多想直接告诉孟饶,其实每次跟你聊天,都想告诉你的也是这两句啊——一句是“我爱你”,另一句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张开嘴,呼了半天的气,九块开口说出来却成了“那,我祝福你们吧”。
孟饶那边一下哭了出来,一开始是嘤嘤的抽泣,慢慢的慢慢的,控制不住似的,越来声音越大。
九块的心陡然间沉了下去。有点头晕。他就这么拿着电话,听着孟饶不停的哭着。听着听着突然的眼泪就下来了,他特别想抽自己一巴掌。
孟饶呜咽着,特别小声特别小声地说,九块,我多希望,那个人是你。
4.
清平结婚是三月初,九块第二次去济南是三月底。
在这之前,九块联系了下文乐。九块特平静的说,想去看看她。这么多年了,就见见。像是申请,像是通知,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语气。
文乐其实从孟饶那里已经听出来了些什么,也没有阻拦,说想去就去吧。九块突然有点心虚:要不,咱们组队一起去吧。
礼拜四,九块从苏州踏上了去济南的高铁。
礼拜五,文乐也出发了,比九块晚一天。
即便过了很久之后,我想九块也还是会特别感激文乐给他的这一天的时间差。
出发的前一天,九块又找到我。
我问,你,就见见吗?
我想去看看她。
就看看吗?
九块突然就没有说话了。一如的沉闷着。
气氛有点压抑,这个聊天氛围不像我俩平时聊天的风格。于是我故作深沉:你要知道,相见不如怀念呐。
怀你大爷啊我怀念,老子就要去见她。
那你跑来告诉我,几个意思?
我来就通知你一声,纯通知。额。。。顺带想问你,去见她我带点什么东西合适。
哐当,我勒个小擦擦。你当我这是什么了,陈慧琳开的心理咨询还是蓝胖子的四维口袋了?
九块又开启碎碎念模式,说要不带束玫瑰花过去你说好不好?我刚要张嘴这货又打断我直接否定自己说不行不行,这样动机太不纯,况且她说前几天刚有一个狗皮膏药似的男生捧着玫瑰花追她还给送饭,都被她拒在楼下了整整一天。然后我无聊的闭上了嘴巴。
接着九块又说,那就带巧克力送她咋样猫哥?没等我抬起来手他又摇着头否定说也不好,她不喜欢吃甜食,况且这太俗了点。这不行不行,肯定不行。
不行你大爷!知道不行你还问我还叨叨个屁?
——要不就带药吧!
猛不丁的,九块又冒出来这么一句。
——你大爷。你见过哪个去见姑娘带药的?
——可是她最近生病了正不舒服呢,带药过去不正合适么?
——呐,你见了她一阵含情脉脉之后,从包里掏出来几盒药,给人姑娘说,我来给你送药来了,来来来,你该吃药了么么哒。
九块脑子回过神来,嗯,是有点不对劲。
你不说就去见见她么?考虑这么多干嘛?收收你那博爱的心,见完之后赶紧回来,该干嘛干嘛。别忘了人现在已经跟文乐走到一起了。
他俩不还没在一起么?
你特么不出现没准人家现在都准备谈婚论嫁了好吗?我要是文乐我给你说,去济南之前,也得先跑苏州来打你一顿。
九块突然又不说话了。像极了小时候犯错反思时候的表情。
我也悻悻地说,带药过去,肯定不合适。实在想不起来带什么,就别带了。轻装上阵早去早回。
那不行,显得太随便了。
你丫本来就挺随便。
随你大爷。
。。。
探讨了小半天,没个所以然。其实我也知道,他并不是非要讨论出个结果出来,只是心里慌,紧张,故意找东西转移自己的心情。我也经常用装出很忙碌的样子来分散自己,逃避着一些问题。我想,很多人有时也都这样吧。
第二天,九块如约地出发了。
一路上,九块听着陈奕迅,《十年》《不要说话》《好久不见》,到《不如不见》赶紧切过。心里揣摩着见到孟饶之后该说些什么——是红着眼低着头沉默,还是扯着嘴角笑着说:嗨,你还好吗?
你,还好吧。
想到这儿,九块突然想起电影《情书》里面的场景,女主对着苍茫空旷的雪山孤独又坚强的,一遍一遍的大声呼喊着:
你好吗?
我很好。
你好吗?
我很好。
你好吗?孟饶。
孟饶,你好吗?
孟饶,我来了。
火车上还没到济南,孟饶发信息过来说去接他。九块说,不用,多大人了还用接,你告诉我地址我直接过去得了。接着,九块小心翼翼地又问孟饶:待会儿见了你,能不能抱抱你?
孟饶回信息:呵呵。。。
九块郁闷的想跳窗卧轨。。。
到了济南西站,九块从出站口朝外走,看到了站外正靠着柱子一条腿撑着地低着头的孟饶。逆着光,短发。
九块把包朝肩带了下,慢慢朝她走了过去。孟饶抬头看了过来,站直了身子,把包放在身前用两只手拎着。安静地看着九块走过来。一别再见,到底是十年还是十一二年,俩人都记不清了吧。
九块走到跟前,挠了挠头又轻挥了下手,说:好久不见。
孟饶绷着地表情突然就灿然一笑。
好久不见。
没有执手相看激情缠绵的拥抱热吻,也没有造化弄人时过境迁的唏嘘伤感,两人见面都只一句:好久不见。
5.
“带我看看咱大济南吧。”九块咧着嘴笑着,用一种专门游玩闲逛会朋友的语气给孟饶开始了他们的对话。
“好呀,我带你转转。想去哪儿?”孟饶也一副轻松自在的神情。
“就先从你们学校附近开始吧。”
孟饶大学毕业后又考研,今年暑假才能毕业。山大,以九块上学那会儿的成绩,那是可望不可及的高度。
上了公交车,找了个相邻的座位俩人坐到了一起。孟饶靠窗,就托着腮扭着头看着窗外。九块就斜着眼偷偷打量着孟饶的侧脸。感觉那么的美好。
有句歌词:
你眺望着天边,我眺望你的脸。
谨记你的容颜,来世把你寻找。
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反而没有话题用来逃避,就会想起一些之前的事情。
九块看着孟饶就突然哑然失笑起来。孟饶一阵纳闷的扭过头来,皱着眉头满脸的疑惑:“你傻笑什么呢?”九块绷着脸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挺高兴。”孟饶白了他一眼,继续扭着头看窗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
“从苏州来济南,冷吧?”
“还好啦,南方这个月份也不暖和。”
“那也肯定比北方要暖啊。”
“嗨,苏州也不算太南。就都差不多吧。”
“噢。”孟饶听了居然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九块看到又是一阵轻笑,孟饶立刻转过头皱着眉头盯着九块一字一顿的问:“你,到,底,在,傻,笑,什,么?”
这一问还真问着九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只是看到孟饶就在跟前,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能让自己异常的激动和兴奋。莫名的情不自禁的,特别的开心。
九块说不出笑的原因,就歪着嘴角压着笑意搪塞着说:“回到我大山东,异常的开心呐。”
孟饶当然知道他在打哈哈遮掩着什么。懒得再问,就又扭过头看着窗外。
九块顺着她的眼神也看向了窗外,道路两旁的绿化带枯枝败叶的,光秃秃的几个枝丫随着轻风微微颤动。这时节的南方已经一片春意盎然春暖花开了。南北果然还是有很大地理差异的。
九块就那么看着孟饶的侧脸,齐耳的碎发半遮着一脸光滑的青春。逆着光,光线把孟饶的整个轮廓完美的勾勒出来。九块死命的盯着想把这印在心底:下次见面,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呢。或许下次,就是你跟文乐的婚礼上了吧。
不自觉的,九块把手伸到了孟饶的跟前:“把你手给我。”
“什么?”孟饶显然惊着了。
九块也突然回过神来,连忙收了手。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好尴尬。孟饶又白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突然路过几棵九块叫不上名字的树,光秃秃的树枝上居然开了几朵花。九块一脸兴奋忙招呼着孟饶:“看看看快看,有花开了。”
孟饶当然也看到了,咕咕噜噜的说了句这花的名字,九块没听清,转着头盯着那花直到被车子完全抛在了身后,才回过头来。
呐,孟饶你看,春天来了。
孟饶的脸色稍微有了点喜色。不再那么冷着脸了。
下车的时候,九块在前孟饶在后。九块一只手拎着包,用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冲着孟饶轻轻的招手——他还是想能拉着她的手吧——孟饶则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介绍说到了这就我们学校了你看那边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千佛山了是不是很近。九块点着头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揣回了兜里,揣的紧紧的。
从天桥过马路,到天桥中央一个广告牌后面的时候,九块突然停了下来。他多想能在这儿紧紧抱着孟饶,哪怕只有一下,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你看,九块果然是个骗子。他骗了所有人,说去济南只是去见见不会再有其他想法。最终还是骗不了他自己的。
到了孟饶的学校门口,九块站住脚步。看着那几个鎏金大字心里想: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就这样一个地方,孟饶在这儿生活了几年,一个人。然后看着身旁一脸自豪得意的孟饶,特别心疼她。
山东大学,百年名校。校内的环境装饰居然还不比自己那不知名的专业院校。孟饶一脸兴奋的介绍:这儿有条路叫牛顿路,那边还一条叫焦耳路。九块打趣道:你们学校可以啊,多恨牛顿呐这是,还非得天天的放脚底下使劲儿踩几脚。孟饶又白了一眼,懒得搭理他径直带路朝前走。
路过一片小花园——其实说是花园,基本全是些绿矮植木,很少有花。俩人沿着幽幽林道一前一后的走着。不远处呢迎面过来一男一女,边并肩走着边讨论着什么。很容易看得出这俩人并不是情侣关系。靠边驻足给人让出空间,错身而过之后,九块紧追了两步,追上孟饶,跟她并肩走着。
孟饶走路很快,步子不大步伐挺急。九块跟着偷偷调整脚步,调整了好一会总算在一个频率上了。很开心。
穿过小花园——暂且就叫它小花园吧,虽然没什么花——穿过小花园,到了她们的主楼。孟饶突然停下,指着大厅对九块说:呐,之前这儿经常站一师兄,那师兄,怎么说呢,就经常大半夜一个人自顾自的在这儿演讲。手舞足蹈的特别投入。据说已经有好几年了。
九块一脸惊恐:大半夜的?还一个人?
孟饶一阵嘲笑:至于吗你,再说人又不算坏人。
然后孟饶一副特认真特神秘的表情小声说:“哎,不过听传言说——我说的是传言啊,可信度不高——据说是失恋了,也有人说发烧给烧的。”孟饶又用手敲了敲自己脑袋接着说:“好像是这里出了点儿问题。”说完还很肯定的眨了眨眼睛点点头。九块被她认真的小神态逗得“噗”的一下笑喷了。
孟饶急了:哎你这人真是,我说的是真的。都这么说。
九块还是一副“不听谣不信谣不传谣”的表情。孟饶似乎放弃的白了一眼:“不信拉倒。不过有次我打水回去刚好遇见他,他就看着我笑。艾玛,真尼玛吓着我了。”
“然后嘞?”
“然后我就一路小跑跑回去了。哎,你说他不会脑子真特么有问题吧?”
九块满脸黑线的拉着她胳膊就继续往前走,再这么探讨推测下去不知道这丫头又说出什么粗俗的话来。
这是九块第一次听到孟饶这位神秘师兄的传闻,虽然这些和孟饶的校园生活关联并不大。
——2017-04-10 Mr懒猫_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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