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笔精墨妙 志存高远
墨墨上中学后，依然负责学校里的板报。他还是不停地收集着各种字体，仔细观察每个字的横竖比例、精细、圆角、方角、结构类型。墨墨自己做的字贴越堆越厚，字写得像打印出来的一样。墨墨家有个一人高的酸菜缸，天暖的时候，不腌酸菜，墨墨用它来放写过字的旧报纸。酸菜缸里堆满写完字的旧报纸只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所以墨墨通常一个月清理一次酸菜缸。
平日里，墨墨留心收集一种透明的纸，没有钱买，墨墨便问左邻左右在工厂上班的叔叔阿姨们讨要，有时工厂里包装零件会用到那种纸。好不容易要到一张，墨墨会小心翼翼地存放好，这种透明的纸是临摹书画作品的最好纸张。墨墨字贴有很多是这样做出来的。
那个年代没有打印机，学校的试卷、资料需要刻在钢板上油印。墨黑负责刻钢板的工作。每天晚上点着蜡烛，墨墨刻得满头大汗，手上也磨得起了水泡。水泡磨破后，再拿起刻钢板的笔，手硌得生疼。尤其是在流汗的时候，墨墨的手像钢针扎进去一样。但墨墨咬着牙，一刻也不肯停歇。他爱写字，他爱刻钢板，这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就像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这是墨墨活着的必备条件之一，墨墨离不开它。
这时，墨墨爸爸已经从外地调到家附近的工厂上班。墨墨爸爸是个普通的工人，工作繁重、辛苦。每天回到家里来不及换下沾满油渍、灰尘的工作服，一头躺倒在床上。每次墨墨爸爸看到墨墨的笔、纸总是一声不吭地扔到垃圾堆里。有时，墨墨爸爸会把墨墨辛辛苦苦写好的字揉成一团，对着墨墨大发雷霆：“整天只知道写、画，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帮你把活干完吗？”墨墨悲伤地大哭。
墨墨下意识地躲着爸爸，偷偷地写，偷偷地画。但墨墨太喜欢写字、画画了，一天24小时，他恨不得画25小时。因此，墨墨常会被爸爸训斥，也会挨打。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墨墨对书画的喜爱，无论多么艰难的条件，墨墨是不会放弃书画的。
那时候是文革期间，学校的墙上写满标语。墨墨看到有一行大字笔酣墨饱，姿态横生，写得特别漂亮。墨墨到处打听这行标题是谁写的，要找他请教怎样才能把字写得好看。问了好几位老师，才打听到这标语是教数学的周老师写的。但周老师已经被打成“右派”，经常挨批斗。周老师在学校里，低着头，阴沉着脸，从来不说一句话，更不会答理任何人。
墨墨当然不理解周老师被批斗后心情有多绝望，他一心想知道怎样写好字。周老师走到哪，墨墨跟到哪。周老师发现后，有意躲着墨墨，但墨墨跟的更紧了。周老师可能是实在太纳闷，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问墨墨：“你为什么总跟着我？”墨墨仿佛遇到了救星，急切地说：“周老师你的字写太好了，有什么方法？能不能教教我？我好好练练。”
周老师沉思片刻，低声道：“照报纸上的宋体字标题去练。”墨墨得到了“芝麻开门”的口诀，告别周老师，拿着粉笔和报纸到操场上练了起来。他仔观察每一个字，宋体字的字形方正，笔画横平竖直。横细竖粗，棱角分明，结构严谨，整齐均匀，有极强的笔画规律性。墨墨越练越带劲，一下子找到了方向。
有一天，墨墨正在入神地写着板报，学校的会计潘老师递给墨墨一个纸条。她跟墨墨说：“你拿这个纸条到映碧楼去找韩老师，他能教你学写字。”墨墨激动地跳起来，对着潘老师千恩万谢。
放学后，墨墨回到家里拿上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去潘老师告诉他的地点找韩老师。墨墨顺着门卫的指的方向看到韩老师时，韩老师正在忙艺术馆的泥塑展览。他聚精会神地挥动着手中的毛笔，写前言和说明文字。墨墨没有打扰韩老师，静静站在后面看韩老师写字。
等韩老师写完回头，发现身后的墨墨。墨墨递上纸条，说明来意。韩老师看了看纸条，再看看墨墨的作品，笑着向同事介绍：“这是我老伴学校里写字最好的那个孩子！”墨墨在心里窃喜：原来韩老师是潘老师爱人，那他肯定会愿意教我写字。
拜韩老师为师后，墨墨每天一放学就飞一般跑向韩老师工作的地方。因为距离比较远，需要坐一段有轨摩电。有轨摩电是那时候公用的交通工具，车轮在轨道上行驶，车厢上方支着一组网状的电线，与其上的架空电线接触。墨墨看着车走起来，电线间时而发射出亮亮的电火花，像焰火一样，墨墨的心里欢腾着：我有老师啦！我开始正式学写字啦！
只是那时家里太穷，常常没有钱坐有轨摩电，墨墨跑着去找韩老师。路上要花一个小时，太耽误时间了。坐车的话只需二十分钟。墨墨想尽办法到处收集破烂、废纸、废铁，卖了攒零钱坐车。
韩老师工作很忙，大部分时间是墨墨站在韩老师后面看他写字。偶尔给韩老师递笔、醮墨。偶尔韩老师休息时，和同事聊天，墨墨会用心听着。当他听到韩老师的一个同事说：“写字时没有框的字写大一点好看，有框的字写要一点好看。比如，国家的国，人口的人。另外，写字一定要平行等距才能更好看。”墨墨听后，如雷贯耳，好似得到了魔法咒语。墨墨思索着：怪不得以前写的字不够整齐，必须要做到平行等距才行。按照这个标准，再加上韩老师的指点，墨墨的字突飞猛进。
学校开展“学工”活动，墨墨被分到一个钢厂修建公司工会锻炼。工厂的大烟囱上要写生产标语，公司没人能写。有人推荐墨墨，墨墨拿着大笔准备到烟囱上写字。20米高的烟囱，用绳子系着一个筐从上面吊下来，其他两个人转动轴承，拽紧绳子把筐里的墨墨拉到写生产标语要求的高度。墨墨毫不畏惧，站在筐里仔细计算尺寸，给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编上码，沉稳地写起来。写好以后，公司里上上下下赞叹声不断，墨墨在人群中悄悄回到办公室，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写字。
墨墨学校里的宣传工作在市里做得非常好，教育局组织各个学校来参观。参观前，学校汇集市里书画界有名的老师一起帮忙办展览，墨墨是唯一的中学生，跟着老师们一起写一起画，水平跟老师们不相上下。展览办完，墨墨在市里出了名，家里以墨墨为荣，学校以墨墨为傲。可是墨墨没有把这些名誉放在心上，依旧不停地写写画画。
有一次墨墨从书上看到要想把画画好，必须得有石膏像。书上写道“石膏像是美术基础训练的有效教具,石膏像的作用在于‘被看’。石膏像相对固定,有利于画者长时间的揣摩研究;石膏像没有色素干扰,有利于初学者理解明暗调子的变化规律;石膏像原型大多为雕塑史上精典雕塑,用模具翻制,形体统一客观,便于检测‘看’的结果的准确度。”但是石膏像市里没有卖的，只有去100公里之外的省城。墨墨做梦都想要一个石膏像，他跟弟弟商量，多捡一些破烂去卖，慢慢攒钱。
终于攒了15块钱，墨墨和弟弟一起坐车去省城买石膏。车费是每人1块钱，来回两个人需要4块钱车费，午饭他们自己带玉米面馒头，再用水壶装点凉水。也就是说他们得用11块钱买下石膏像，钱才能够用。
等墨墨和弟弟跑到卖石膏像的地方一问，最差的石膏像也得14块钱才能买下来。他俩赖在商店里，左磨右磨，店员总算答应便宜1块钱。13块钱买了石膏像，他俩怎么回家呢？3个小时的车程，100多公里的路，难不成他俩要跑回家吗？但是有了石膏像，墨墨已经不在意任何的烦心事。他觉得有了石膏像，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墨墨抱着石膏像和弟弟向车站跑去，一道闪电、一声惊雷，滂沱大雨开始在城中肆虐起来。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墨墨和弟弟。墨墨把石膏像紧紧搂在怀里，在雨中飞奔。慌乱之中他俩挤上一辆开往墨墨家的汽车。车里全是哪个单位去省城开会的人，应该是公派的车。司机赶他俩下车，说这是单位的车，不能坐外面的人。墨墨一个劲求情，把他们来省城的原因和口袋里没有一分钱的情况告诉司机。司机总算心软了，没让他俩下车。但车里人本来就很多，他俩只能在车上站三个小时。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石膏像了，还能坐免费的车回家，站十个小时也行。
墨墨抱着石膏像和弟弟一起回到家，忘记疲惫，忘记寒冷，忘记换淋湿的衣服，对着石膏像埋头就画。年少的墨墨尚不知未来的路在哪里，他只知道他这一生已经离不开书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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