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岁长

破晓之前的长街清清冷冷，秋风挟着阵阵寒意直往骨子里钻，他裹了裹身上那件单薄的寒衣，缓步朝远方走去，只影孑然，了无牵挂。

灯火阑珊处，只留他一人只影渐远。

他不知道漂泊了多远，只记得他走了半载，风餐露宿。只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商贾云集的江南古镇。水乡西塘。他还记得他要履行一个承诺，为了一个他辜负的人。那年，北平动荡。烽烟四起，清亡了。他和她的故事，就从这里，这时，开始了。

十年寒窗只为一朝声名显赫。烛火轻晃，他写下：无尽岁月凉，勿扰年月长。她陪在她身旁，斟茶摇扇。

可殊不知，清政府腐败无能，八国联军侵华，皇帝落荒。军阀动荡，四处招兵买马。

他对她讲，国难当头岂是一朝一夕？兵临城下，岂能苟且偷生？ 他去了编队，弃文习武当了兵。临走前，他说等我回来，我定会明媒正娶。

他去了边境，十万八千里。她依在门槛，日夜北望。

1901年9月7日，国人败了。背井离乡，国破家亡。

他回来了，却找不到她了，家没了，国也没了。

他寻到了当年的一个家童，家童给了他一封信，拆开后是两行字：无尽岁月凉，勿扰年岁长。

他潸然泪下，湿了宣纸。

家童告诉他，她被抓去了南方一个叫西塘的地方。给了他些盘缠，一路南下。

半年后，他落在了太湖边，青玉案，十里西塘。却发现与北平竟有不一样的景象，没有战乱的侵袭，没有硝烟的弥漫。小桥流水，烟雨相缠。

他想，她在这儿生活的很好吧，或者早已嫁了人，有了子嗣。他四处打听，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她是谁。一无所获。

一天，遇见一个老妇人，打听她的踪迹。只听老妇人叹气摇头，只道：可惜啊。

才知，当年他镇守边关，北平被端，百姓背井离乡，她被卖到了西塘，许了一户人家。那晚她跑了出来，落到了一座破庙。饥寒交迫，她被老妇救下。听闻他是北平人。家里还有一男丁，她称男丁为将军。她要等他回来明媒正娶，所以她不嫁人，死也不嫁

谁知天不作美，她没有等到他娶她那一天。她被主家抓去，老妇没能护住她，被打昏过去。醒来后她已不在。数日后，江里浮尸，被捞起来草草埋了。没人知道她是谁？没人知道。老妇知道，就是她。从邻里口中得知，被抓去那晚，她失了妇人贞，投江自尽。

他听完了，没作什么反应。让老妇人带他去了她的坟。从路边卸下一块石板，佘来了锤凿，刻下一行字，无尽岁月凉。吾妻，岁月凉不凉？

他离去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数日后，几声枪响，

西塘某户人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江南烟雨，好似有莫名的牵连，烟缠着雨，雨伴着烟。

又是一年雨季。烟雨中，破庙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有他们的北平。

燕山脚下，十里桃花。他牵着她走过花香，她依在他的肩膀，不言。只是轻轻的笑，他只是轻轻地扶着他的头发。夕阳下，他两人的影子渐渐地被拉长，隐匿在了十里桃林中。

某天，雨停了，她的坟旁，多了一座新坟，

碑上有一行文字同旁边的碑上的文字，平仄分明，勾笔押韵。

他刻的，都是他刻的。

…………

“勿扰年岁长”

没人知道是他们两个人是谁，只听一妇人讲是北平人，

男的是个将军。

女的在等一个将军。

坟前，两壶烈酒，两身喜服。

两只碟，红色的蝶，相伴着，飞远了。

无尽岁月凉，勿扰年岁长。

两个人的岁月皆为凄凉，但谁都没有打扰谁的年岁，只为了一个承诺。

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塚也平了，只是平的时候出现了两朵花，当地人把它们一朵叫做曼陀罗花，一朵叫做曼殊沙华。花开彼岸，彼岸花开。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个新的纪元被载入史册，一个大国从此崛起。

如今北平早已不见当年模样。

青石板路早变成了高楼参天。

名字也改了，叫北京。

岁月凉，岁月长。一个世纪。一个百年。

西塘也变了，新修了徽派建筑群，扩大了酒吧商业化，有了不一样的情怀。

雨季，青石板上，一对情侣，男生牵着女生走过小桥流水，女孩依在男孩的肩膀，不言，只是轻轻的笑。男孩只是轻轻地扶着女孩的头发。屋檐下，他两人静静地看着那一幕重楼，隐匿在了烟雨之中。

殊不知，一个世纪前，他在她的墓前又是一句承诺，

来世再见，我不负你。

都市霓虹里，灯火阑珊处。

无论在何处，从繁华到落寞。

人们写着无尽岁月，人们写着年岁勿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