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原本是最黑暗最安静的夜晚,却因为万家灯火,爆竹贺岁而格外明亮和热闹。
一向很害怕天黑的我,胆子却突然大了起来,和小伙伴们一起点爆竹,在漫地里奔跑。
心思不集中,有大部分都在想着如何找出王拣。鼓动着几个小弟,点燃了雷管,丢进水泥搅拌机中,咕咚,砰,发出了闷雷的响声。
机器是王拣家的,他的父亲带着一个装修队。
他们在雀跃,这样的游戏有趣,我的眼睛与心却时刻关注着王拣的家门口。
黑暗中有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出现在光亮里,高高的个子,挺着笔直的背,身穿着休闲装。
我不确定他是恰好出来,还是真的听到异常的响动。是的,王拣出来了,从他家里面。
小伙伴还要继续尝试,却被王拣阻止了。“这样可不行,太危险了,我带你们去个别处玩吧?!”
大家伙答应着,并提出去铁轨桥那边。我别提多开心,像个小孩子粘人般跟在王拣身后。此刻正合我意,既可以去断桥,又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和王拣在一起。
去往断桥,还有一条小路,那路两边是菜园,中间有一口井,供养着周围三五户人家。以往路过这里,总担心掉进去呢!
此刻却专心跟着王拣。绕过井,是一户人家的墙外,接下来的路,两旁尽是庄稼地。
冬天里,没有高高的玉米杆,四下里看去却是黑魅魅的一片。
我突然看不到王拣,也听不到他说话了。
“王拣去哪了?你们快找找!”焦急与不安透过话语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难听!
“在前面吧?”有人回应我。
“到底在哪儿?”我更加着急,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我在这里哦!”从身后传来压低声音的回应,王拣重新落入我的眼眸,他继续说,“走吧,咱们!”
紧紧跟随,紧张到加速跳动的心逐渐平稳下来。绕过另一户人家,穿过窄窄的路,王拣熟练的攀上石头坡,走向断桥。
我们的手电筒光亮淡淡的,仅能够照出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不远处有明晃晃的亮光在闪动。
“是火车?快下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我身后的几个人往回跑,王拣则加快速度往前面走去。我最怕这种情况,前后看看不知所措,立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快往前走!”王拣还记得喊我。好不容易挪到断桥口,那光亮里竟然是沐椿儿!
“嗨,我来了。”我们互相打了招呼,继续逗留在铁轨旁的石板桥上。
“嘿,看我!”沐椿儿找我看她,我寻声望去,刺目的光袭来,随即一个伸长的舌头和狰狞的鬼脸出现,吓得我打了个大激灵。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的笑声正在互相传染着。
过了一会儿,王拣提出该回家了。我捏着本子不肯挪步。
沐椿儿看出我的心思,替我问了王拣:“可不可以给小桡的本子上签名。”
“哦?”王拣的话里有些许的疑问。
我赶忙递过去手里的笔和本。
王拣接过来,左右观望之后决定在石头坡那里书写。
行云流水般写下了他的名字,本子上却只划过淡淡的痕迹。
“嗯?笔坏掉了?!”小桡有些吃惊,“不会吧,记得我明明试过的。”
那冬夜里的冷风,钻入衣领,却降不下去小桡的脸红,她大约是没意识到低温导致的油笔写不出字。
王拣并不介意,反而在笔记本的另一页划了几笔,确信没问题后,重新描了一遍。
从王拣手里接过写着他名字的本子,在那冷空气中仍旧清晰的感受到了王拣特有的温度。
“走吧,真的该回家了。”
几个人沿着铁轨,朝家的方向走去。
离家的路越走越近,脚步也越走越慢,我不确定这一次再分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
过去那些时光里,似乎有很多个可能遇见王拣,却又一次次错过了。我数着的火车节数也从来没有真的帮我实现心愿。
想到某年的大年初一,我带着欢欢去外婆家吃午饭。它跑的欢呢,不知怎么就把它跟丢了。
我哭着到家里,半晌说不出话,父母,外婆都帮着找。他们挨家挨户的问,我在家中哭到晕厥。我不敢去找,我怕找不回来,我不敢想象没有欢欢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欢欢回不了家会不会有危险。
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出欢欢遇到危险的场景,大家找欢欢的画面。
在几乎崩溃的前一刻,外婆急慌慌回来,告诉我,欢欢找到了。
母亲抱着欢欢,给我,我抱着它半天没松开手。
母亲说:“你们都不知道,欢欢跑去哪里了,王家表哥家,他家嫂子和王拣在院子里发现的,抱回去,喂了好几个大饺子。他们以为是谁家不要的狗,脏兮兮的,本打算留住养着的。”
小姨说话敞亮,办事痛快,她烧了一壶水,调至温热,帮着我给欢欢洗干净了毛发。“就是,这狗养的太埋汰了,哈哈哈,难怪人家误以为是不要的狗呢,这也是幸好跑去他家了。”
跑去王拣家吗?有那一刻的悸动和后悔,早知道的话,我也跟着去多好。
这份悸动和跑偏的思绪,却因为靠近他而停止。不知什么时候,王拣停了下来,刚好被我撞到。
“我到家啦,回去咯。”
“嗯,好。”
看着王拣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竟有深深的失落。捧着他签过名字的本子,任由双手裸露在冰冷的冬夜。
忘记我们是怎么分别,只记得陪伴沐椿儿走到断桥附近,我们分开各回各家。
鬼使神差般,我又返回到王拣家门口,在那里,我自己点燃了一根雷管,伴随着“咚,咣当”的声响,我满心不安却又充满期待。
果不其然,王拣出现了。
他看见了我,很自然的与我打招呼,仿佛许久未见的朋友。
我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寒冷的冬夜里,我的脸却红的滚烫。
还是王拣先说的话,他说:“那时收到你写的信,本来打算会给你的,可是,学业太忙了,又觉得应该当面跟你说清楚。”
王拣顿了顿,也许是在思考接下来的话怎么说,也许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他继续说道:“我们还小呢,现在还是学习比较重要的,有些事长大了可能会改变想法的。”
“嗯。”我低下头,不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得回家了,出来太久了。”听他这个话,似乎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先回家,是特意等着我吗?可我又没有说过会回来。
“哦,好。”那声音是怎么冲破喉咙?又是怎么传入他的耳朵呢?我不确定,只是那声音像灌了铅似的,无比沉重又嘶哑。
“算了,你回哪里?我送你吧。”
“嗯?哦,我去那边,外婆家。”
王拣仍旧在前面走,我跟在身后,左右前后均离了一段距离。我清楚的知道,这是我们今后能保持的最近距离了。
“就送到这里吧。”我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有很多不舍和无奈。
“我记得你家在前面。”从王拣的这句话判断,他是知道我是谁的。
“嗯。要不,我送送你吧?!”其实真的不想让他走。
“不用吧,也没多远距离。我送的你,你再送我,我还要再送你,那也不到个头了。”这应该是王拣对我说过的最多的话。
“也是啊!”万分惆怅。
王拣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我竟然真的傻傻的又跑过去,站在他家甬道前,并没有再看见他。
难过,又独自一人回家。回忆着刚刚一起走着的画面,我突然后悔起来,怎么没有勇敢的再靠近他一点呢?
可是,不管我再说什么,从此我与王拣不再有任何可能了,若还能再见面,都是上天对我的奖励。
年,终究会过去。
伴随着鞭炮声声,饭香四溢,新的一年又来到了。原本开学在正月初八,却因为一场大雪延期开学。
这场大雪下了两天三夜,雪深的地方足以没过膝盖。学校打电话到家里,通知开学时间待定,于我而言是好事。
只要不上学,做什么都好。母亲打过电话给外婆家,却一直无人接听,母亲放心不下外婆和外公,雪停之后,拉着我去外婆家看望。
父亲折了两节木棍给我们,用来测量雪的深度。
屋外白雪一片,辨别不出道路,我与母亲深一脚浅一脚慢慢挪动,偶尔—阵风刮来,不得不互相搀扶防止被吹进雪坑。
断桥之下,雪更是深不可测,我们不敢轻易尝试,只好贴着旁边的墙壁慢慢移动,可还是一个不小心,右腿陷入到雪里,幸好有木棍支撑了一下。
母亲担心的说:“我们还是回家吧,前面的路更加难走,万一有个啥危险?!”
我起初并不担心,甚至还跃跃试试,劝母亲不要过于担心,其实是我自己有私心的。仍然抱有再次遇见王拣这种想法。
可当我四野望去,白茫茫一片,我心中也没底,才选择了跟母亲回家去。
幸而回家后,母亲又打通了邻居家的电话,帮忙去看过,二老并没有什么事,只是看着电视睡着了。
之后无话。
这场大雪留在这个小乡村,一整个冬天,以冰雪的形式。
过了正月十五以后,我们可以上学了。
同学们互相打着招呼,聊着假期的趣事和这场难得一遇的大雪。
在第二天的晚课间,花灯队到访了我们的学校。
黑夜与白炽灯光交织,花灯与冰雪交融,我在那热闹的氛围里,突然更加想念王拣。
他靠近我,他签名给我,他耐心的回答我,他送我回家,我看向他的背影,每一帧画面我都悉数珍藏,慢慢欣赏。
后来,我将签名剪下来,粘贴在我最珍视的日记本里,陪伴了我未来的很多年。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遇见他,可是这个冬天却成了我最难忘的记忆。
以后,以后我会为自己活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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