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网络赛爆零了,又是中秋将近,戏仿鲁迅《孔乙己》,聊作中秋礼物。
山中的机房的格局,与别处是不同的:是临着走廊的两间房,房里放着四排一体机,用玻璃罩着,只留一个开机用的小孔。oier们下课的时候,便三三两两进来,挑一台机子刷题。前些年来摸鱼的人还很多,抓得严后,也就渐渐少了。没拿过省一的,都聚在第一间机房,慢慢地刷着些水题。只有那些进队的大佬,才会腋下夹着本厚厚的算法书,踱进第二间机房,吹着空调,做着那些英文的题。
我从高一开始,就在机房里划水。管事的师兄说我菜,怕是听不懂大佬们的话题,就让我在第一间机房里和省二省三爷们吹水。虽然大爷们都很平易近人,但随口讲的算法也不少。他们讲完,又总是要人当场码出来,如果常数太大,还要挨一顿唠叨。过不了几天,师兄就说我进度还是太勉强,让我去和没拿过奖的同学坐在一起了。
我从此便每天做着那些签到题,过着划水的生活。只是题目总是很难,大爷们又总是讲一些听不懂的话题,露出极严肃的神色,让人快活不起来,还会常常掉头发。只有杨咏信来的时候,才能给人一些安慰。
杨咏信是拿过奖却坐我旁边的唯一一人。他身材并不高大,微微佝偻着背,头发有些稀疏。他带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脏得像几年没洗过,手头的刘汝佳,也像是传了好几代,封面都是用透明胶贴起来的。他对人说的话,总是半中半英的,叫人十有八九听不懂。因为他姓杨,旁人便从网上的大神“雷电法王杨咏信”里,替他取下一个外号,叫做杨咏信的。
杨咏信每次进机房里,便有人对他笑:“杨咏信,你又WA了。”他也不回话,对讲台上的师兄说到:“来一叠草稿纸,再给个网络赛的账号。”便抓起一支铅笔,潦草地记下自己的名字。他们又故意高声嚷嚷:“你肯定又网络赛爆零了!”杨咏信便睁大了眼:“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上次亲眼看到你邀请赛爆零了,害的我们少了个名额,被带队老师吊起来打,连号都被封了。”他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暴起,争辩道:“无成绩不能算爆零,oi的事,能叫爆零吗?”接着就是一段谁也听不懂的话,什么“fclose不用打”什么“行末空格可以忽略”之类,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机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大爷们在背后讨论,杨咏信本来也是拿过奖的,但最终没有进队,又不喜欢刷题,于是水平就每况愈下了。幸而他常常给萌新讲题,师兄也不好说他些什么。可惜他又喜欢扯一些没人懂的术语,惹萌新们讨厌,听他讲题也便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渐渐也就没有人理他了。但他在机房里,却最是守纪律,吃的东西是从来不带的,每天的刷题进度,也是他更新得最勤,就是有时候走得急了,也是第二天就补上。
杨咏信写了大半张草稿纸,涨红的脸色也渐渐平复下来。人们便开始问他:“听说你以前拿过奖,是真的吗?”他便露出倨傲的神色。别人紧接着便问他:“那你为什么连红黑树都写不出来呢?”他立刻显出不安的模样,脸上笼着一层灰色,嘴里嘟囔着节点旋转一类的字眼,这回可是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了。在这时候,大家也就跟着哄笑起来,机房内外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也可以附和着笑,师兄是不会说些什么的,因为连他有时也跟着笑。杨咏信也知道在这时候,不能跟人较真,便回过头找萌新聊天。有一回他对我说到:“你会排序么?”我微微点头。他说:“会排序......那我便考你一考,归并排序的代码怎么写,时间复杂度是多少?”我想,连签到题都做不出来的人,讲排序有意义么?便回过头不搭理他。他等了很久也不见我回话,很恳切地说:“不知道了罢,我来教你,以后在冬令营要考。”我暗想自己离冬令营的水平还很远,再说冬令营也不会考这种基础算法,懒懒地回答道:“哪里要你教,不就是合并子序列么?”说完便回过头去做题了。杨咏信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是了,这里面有一个优化,你一定要记得。”扯出一张草稿纸,抓起笔在上面比划着。却看到我兴趣缺缺的样子,也就叹了口气,露出失落的神色。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几天,师兄在统计做题进度的时候,突然说道:“杨咏信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更新进度了。”我才觉得他似乎是很久没有来了。一个大爷A了一道题,懒懒地说道:“怎么会来?他电脑都被收了。”师兄说:“哦!”“他又是爆零,可这回瞎了眼,在noip上爆了零。noip是可以爆零的么?我们学校便少了一个名额。““然后呢?””他月考又考崩了,老师一个电话把家长叫过来,他被家里一顿训,连电脑都没收了。”“后来怎样?”“还能怎样?天天在教室里刷题。”“接下去呢?”“谁晓得......大概是退役了罢。”
中秋过后,是一天凉过一天,台风也不再来了。我也要穿上长袖的风衣,躲在温暖的室内了。外面的风刮得人生疼,机房的人也渐渐变少了。一天,我正对着屏幕打哈欠,机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冷风吹进来,让我打了一个哆嗦。那是杨咏信,我第一眼竟然认不出来了。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手笼在衣袖里,袖子上都是笔划的痕迹,头发凌乱得像一丛野草,起码有两个月没有剪了。他径直走向讲台,对师兄说道:“来一个网络赛的账号,急用。”师兄说道:“你做题的进度还没有更新呢。”他有气无力地说:“下次,下次再更新。”便讨了点草稿纸,躲到机房最角落里去了。路过的人笑他:“你又爆零了。”但这回他没有争辩,只是说:“不要取笑,是网络故障,故障......”声音也渐渐小下去了。在众人的谈笑声中,他提交了答案,默默地去了。
又过了长久的时间,我也不曾再见到杨咏信。到了noi前,师兄检查进度的时候,默默地说道:“杨咏信的进度还没有更新呢。”又过了两个月,又说:“杨咏信还没有更新进度呢。”,再过了两个月,却也不再提杨咏信了。我也不再看到杨咏信了。
到现在我也没有看到他——他大约的确是退役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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