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摄影报 5月10日
我从事摄影的评论、策展和图书策划已许多年,接触中外摄影师无数,他们的作品当然会涉及到使用的器材。某种程度上说,摄影师选择怎样的器材,决定着最终呈现出怎样的作品面貌。
至于我个人曾经或者正在使用的照相机,主要目的就是出门旅行时拍摄一些留念照片,以及工作用资料照片。我在上世纪80年代的第一台相机是青岛六型135相机,当年青岛照相机总厂与西德爱克发厂洽谈引进的“奥普蒂玛2746型”组装而成,特点是目视测距,手调调焦。后来在上世纪90年代使用的是佳能EPOCA135胶片相机,造型很特别,就像是个手持家用摄像机,当时非反光式取景相机中变焦范围最大。2010年开始,我先后使用过奥林巴斯E-P5和E-P1无反相机。最近几年,则干脆直接使用苹果iPhone 6手机进行拍摄。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注重使用的方便灵活。
青岛6型135相机
佳能EPOCA135相机
奥林巴斯E-P5相机
iPhone6手机
言归正传,借着这次中国摄影报组织这个话题的机会,我想扩展开一下,把“器材”扩展为“硬件”,这样对应我个人的经验体会,似乎更合适恰当。
摄影在所有视觉艺术类别里最具物质性。我很清楚,摄影史上每一次硬件的更新换代,都有力推进了摄影的变化和发展。同时,我注意到了一个往往被大多数人忽略的方面:所谓“硬件”,其实包含了两个部分,一个当然是相机技术,另一个是呈现或者传播技术。
后者包括了各种工艺技术和传播技术。再高级的相机,再出色的题材,再优秀的摄影师,再不同寻常的摄影作品,离开了工艺技术和传播技术,那将一事无成。
那些黑白摄影的大师,如果作品没有通过精湛的工艺方法呈现出来,他们还会是我们心目中的楷模吗?
那些现代彩色摄影的先驱,如果没有染料转染法的成熟和应用,如果没有彩色反转片感光度的提高,以及曝光宽容度的改进,他们还会是另辟新境界的时代弄潮儿吗?
如果缺乏从报纸、杂志到美术馆、博览会到互联网的传播渠道,没有背后支撑它们的制造技术、电子技术、信息技术,那么,摄影不可能有今天的局面。美术馆或者画廊一盏小小的专业用灯,就足以提升摄影作品的呈现品质,充分展现出摄影师的创作意图,我从来不敢轻视这些。可是这些小小的专业用灯,并不是随便哪个国家、哪个工厂能够制造出来的,它们体现着完善的工业体系和科技能力。
现如今,我们得承认,已经到来的互联网数字技术时代有一个特点:照片与现实近乎同步。和之前的摄影行为比较,根本性不同的是,数字技术时代的照片的传播能力更快捷、更强大、更广泛,数码照片完全可以即时传播到世界各地,更为特别的是可以在照相机上观看,这成为实时有效观察一个人所处环境的方法,也是立刻进行重温的方式。
从电子影像到移动电话到互联网,它们轻易逾越了曾经存在的时空限制,用虚拟现实代替并升华真实人生,同时等待人工智能最大化其潜力。这期间,我们被影像的洪流所淹没,它形成一种烙印,将“物”变为“欲”,创造出一幅世界地图,这地图越来越指向其自身,同时变成某种自利的东西,显得贪得无厌。
如果旅行者想通过网站与友人分享旅途,可以几乎实时上传图片。考虑到数以亿计的已上传图片,旅行者可能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压力是发现,再发现,不断发现,拍摄特殊之物,而非可预期之物。
“现在我们都是摄影师!”这一口号发布于2007年瑞士洛桑爱丽舍摄影博物馆的一个展览,而且这也是大势所趋。这个博物馆展出将近5万名业余人士的照片,它们通过电邮传到博物馆,以幻灯的形式播放,一台电脑每周随机选择100张照片,之后它们会被打印、陈列出来。根据博物馆负责人比尔·尤因的说法,一个令人惊奇的事实是,已没有新照片被送到这个世界上赫赫有名的摄影博物馆。
一位博物馆职员提供了答案:人们已经不再需要博物馆或美术馆来陈列他们的作品了,考虑到网站的竞争力,那里的观众要多得多。
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特定的区域性的摄影具有独特的、令人赞赏的差别,这些差别既体现在每张照片所呈现的不同社会的基本特征,也体现在它们不同的形式,比如有点抽象的墨西哥风格对比更加冷静的德国的形式主义。但在如今全球化的世界上,在网络大杂烩里,因为速度才是最重要的,细微之处常常变得模糊。正是在这个方面,仓库般累积影像的互联网极度缺乏博物馆的评议功能,尤其是突出作者意图的能力。
有意无意地,互联网时代的照片,或者叫图像,将帮助人们通过以往难以涉及的策略去理解世界,包括多重时空视角、非线性和相对论的历史、互为对比的文化立场,还有内部空间如身体、量子力学、人工生命以及遗传学。在以往的时代,摄影的逻辑多为表现性的,但数码照片并非它们的后裔,随着人们理解到这一点,他们对新照片的阅读和理解也将不同。
虽然互联网环境鼓励新策略并以新效能支持它们,不过,新方式往往是相对简单化的。摄影对于新技术的日新月异顶礼膜拜,以至于许多人没有察觉摄影文化生产正在出现一个颠倒:相当多的时候,技术植入摄影的真正原因毋宁是后工业社会的技术消费,而不是摄影演变的内在冲动。
换言之,这时的技术无形地晋升为领跑者,摄影更像是技术发明力图开拓的市场。技术主义往往制造出一种幻觉:光怪陆离的外观掩盖了内容的苍白。事实上,摄影的深处不存在某种不可遏制的冲动或者朦胧未明的状态,急迫地渴望崭新的技术给予再现。相对于生机勃勃的技术领域,摄影领域似乎过于平静。对于当代摄影文化生产来说,这种对比正在透露出某些意味深长的信息,我们不妨拭目以待,看看会产生些什么。
文章刊发于《中国摄影报》·2019年·第36期·7版
文字:姜纬
编辑: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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