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从人间到地狱需要几天？
【第一天】
“老赵，这么早就起来上班了啊”。
楼梯上，一个男人笑着跟另一个男人讲，这个男人朝着老赵走过来，被叫作老赵的男人急忙点头微笑。
“是啊，超市里新进了一批水果，我忙着去干活呢”。
“你来秦岛已经好几年了吧，过得还习惯吗？”这个男人依旧一脸笑意，好像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生活的疲惫。
“挺好的”，老赵从怀里拿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给男人点上。
男人笑了笑，又说道，“你那对儿女可真是给你老两口长脸，两个人都考上了大学，让我们这些街坊都跟着一起沾光了”。
“哪里哪里，还不是仰仗您的关照，我们才能够在这个城市扎稳脚跟。”老赵陪着笑，“我总跟他们说以后有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你呢！”
男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听到这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露出几颗镶在嘴里的大金牙。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赶着去广场上晨练呢。跟你耽误了这么一会儿，估计那群老家伙又得说我了。行，你赶紧上班去吧”。男人拍了拍老赵的肩膀。 这时老赵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旋即，男人又回过头来，“对了，又快到交房租的日子了，你抓紧时间准备。”
一口烟随着男人的话语喷到老赵脸上，刚刚松掉的那口气又回来了。
老赵已经四十七了，刚刚过去的那个是他房东，房东人挺好的，一直以来都給他们家许多帮助。跟大多数这个年龄的人一样，老赵也被生活的重担累得压弯了腰，上面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下有一双还在读书的儿女，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就是，儿子还有女儿都比较争气，都考上了一个比较好的大学。 每每想到这里，他都觉得自己再苦再累都是值得，儿女有出息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回报了。
“老赵，来了啊，货都已经到了，你赶紧去卸下来吧，车停在超市后门了”，一个管事的看到老赵来了，急忙跟他说。 “这两天快开学了，生意比较好，多累你了”，主管拍了拍老赵的肩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老赵看到超市旁边开着的早餐铺子，从蒸笼里冒出一阵阵水汽，香味顺着那白色的雾弥漫到他呼吸里。 算了，还是等忙完再吃早饭吧。
他打开卡车后的车厢门，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一箱箱水果，苹果、梨、葡萄、西瓜…… 等到老赵忙完已经是大中午了，早餐早已卖完，幸好他足够机智让店老板给他留了几个馒头。这会儿他正啃着冷馒头给人卖水果。
“老板，来点水果”，一对老年夫妇来到摊前，“现在有什么当季的水果吗？来一些吧”。
“今天新进了一批西瓜，尝一下吧”，老赵在摊上挑拣出一个大小个头适中的西瓜来，“听听这声音吧，包甜”。
“多少钱一斤啊”，那个老妇人问道。
“便宜，才一块五一斤，买了不吃亏”。
“算一块二吧，我挑个大一点的”，说着老妇人就自己在摊前挨个敲起来，挑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就这个吧，帮我装起来”。
“诶，都小本生意，可使不得啊”，老赵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一块四吧，最低价了”。
“一块三，不然我就走了”，老妇人下了最后通牒。 老赵望着老年夫妇远去的身影，深深的叹了口气，狠狠的咬了一口早已凉透的馒头。
【第二天】
“老赵，家里的煤气用完了，你找个时间去换一罐回来吧，不然菜都炒不成了”。
老赵望着这个已经跟自己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婆娘，看她青丝渐白，皱纹也悄悄爬上了脸庞，看她在家里忙前忙后，辛辛苦苦的拉扯大两个孩子，偶尔因意见不合而与自己爆发争吵，他们本是媒妁之言，毫无爱情可言，可现在看她依稀存留着年轻时的面庞。想到过往生活里共同面对的大风大浪，眼里居然也泛过阵阵温柔。
“婆娘，又该交房租了，卡里还有多少余存？”
“才过多久啊，就又要交房租了，你就不能叫房东再缓缓？咱家两个孩子刚考上大学，交了一大笔学费，现在家里正紧张着，你再跟房东说一下吧”。说完就低头忙活自己的去了。
“你厂里最近忙吗？好像也快发工资了吧”，老赵坐在饭桌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婆娘说着话。
“ 咱妈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好一点”。
“哎呀，你个死老赵，就不能安静一点，我这忙着呢，这下盐放多了，你就咸一点吃吧，一会齁死你。”
婆娘把做好的饭菜都端上了桌，“赶紧吃，吃完我好洗碗，赶着睡个午觉去上班”。
“这几天厂里新来了一批货，各个都在加班加点的赶。晚饭顾不上你，自己饭菜热一热随便吃点吧”。
老赵的婆娘跟老赵年纪相仿，在二十多年前因着媒人一张灵巧的嘴，嫁给了老赵这个老实巴交的后生。在这二十余年的生活里，日子虽然平淡，但却胜于安稳，在结婚后的几年里，分别诞下了一儿一女，在人生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可谓是有一些圆满了。
以前孩子还在身边的时候，总是事事都为着孩子着想，一切以孩子为中心，当爹妈的自然受累。现在孩子都离开身边了，总算是可以好好照料自己的生活，但似乎生活不允许。
家里沉重的经济负担都压在他们两个身上，孩子还在上学仍需要抚养，家里的老人身上多病痛，寻医问药也需要一大笔钱，老赵的辛苦她也都看在眼里，就这几年的光景，老赵的头发全都白掉了，脸上的憔悴也是一天多过一天，她虽然不说，却都看在眼里。
她心疼他，没有多余的话语，老一辈的人在感情方面都羞于表达，都体现在她的行动里面了，以前他们小两口总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她已经学会克制，尽管是更年期已经提前到来，她也尽量不给老赵带来麻烦。
在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学过一些针线活，所以后来也就一直在针织厂里面做活。在这里面，工作算不上累，也避免了太阳的曝晒，挣一点生活费柴米油盐什么的补贴家用自然是可以。唯一的不足便是经常要赶工，时常顾不上家里，这也让她一度感到愧疚，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为了这个家，心里便释怀了。
老赵婆娘在厨房洗完了碗，看了下时间。已经不够在家里午休了。 “一会去厂里趴着眯一会吧，现在赶货时间真的是太紧张了。”
那个为生活劳累奔波的女人，骑在自行车上，迎着吹来的风，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畅想，如是想着。
“以后的生活应该会越来越好吧”。
【第三天】
又是一天忙碌的生活，照常的早起，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日复一日的操劳，早已让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
这个朴实无华的中年人，即使是在他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未曾对生活提出过什么异议，不管生活给予什么，一并接着便是。是好我便欣喜，是坏我也接着，年轻尚且如此，人到中年更不用说。
老赵跟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读到很多书，也没有一些过人的才能，只好甘于平凡，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勉强可以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却胜在安稳，生活不会一下就有很好的起色，也不会在突然之间遭遇大的变故，他们也常用类似“平淡是真”这样的话语来安慰自己，甚至也把这样的思想灌输给自己的小孩。 他们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而事实上这样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不过是因为缺乏相应的才能，不过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是求一个安稳的生活，老一辈的人大致都如此想。所以他们才会拼了命的想把孩子养育成人，想要孩子多学一点知识，不要孩子再步自己的后尘。
“老赵啊，好巧，这么早又去上班了吗？”
一个礼拜最少有四天，老赵和房东这两个中年男人都要在楼梯上偶遇几次，老赵是去上班，房东是去早起晨练，两人刚好时间搭上了。
“是啊，每天都这样，早就习惯了”。
而老赵正打开微信，翻看着一双儿女的朋友圈。自从儿女出去上大学，就很少再跟家里联系了，当爹妈的也只能从朋友圈里看到儿女们过得好不好。
“那个房租的话，你看看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给我吧，我这边不急，你们要是急着要钱用那就再缓几天”，老房东笑着跟老赵摆了摆手，把老赵感激的话语憋回了肚子里。
房东体谅的话语仍停留在老赵的耳边，也许没有别的太大作用，但至少是给老赵今天带来了一早的好心情。他突然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的冷漠无情，还是有很多可以让人觉得特别温暖的事情。比如一个陌生人的微笑，比如别人细心的体谅，再比如一个好心人微小的善意。
“来，给你的水果”，老赵对一个还是学生模样的人递上水果，顺带给她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小姑娘也马上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谢谢大叔”。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雨，可是老赵却发现今日清晨的阳光格外的灿烂，从很多莫名的地方散发出一种让人舒心的善意，让他往日及多年来堆积的苦闷都烟消云散了。
工作了一个上午，他还是感觉干劲满满，这是在以往的日子里很难出现的，他说不准这是不是因为儿女的争气，从而使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也跟着一起扬眉吐气起来了。
“您好，请问您要来点什么水果”，一对老年夫妇来到摊前，“这些水果都是新进的，包管新鲜，吃了让您心情好上一整天。”
“吃，吃什么吃，把我们肚子都吃坏了还吃什么吃”，那个老妇人一叉腰就横在了老赵摊前，指着老赵的鼻子，摆出一幅事不甘心誓不罢休的态势来。
“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你这生意就甭做了。”老妇的嗓门越来越大，老头儿站在她的身后，仿佛是在为自己的妻子撑腰。
老赵看了看周边逐渐围过来的人群，头上不住地冒冷汗，他极力的安抚着妇人的情绪，但是由于慌张，已使自己的声音变得结巴起来了。
“不会吧，我在这里卖这么多年的水果了，从来就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您是什么时候在我们这里买的水果啊”，老赵在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一点。
“就前天，我们在这里买了一个西瓜。前天买的时候只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我们放在冰箱里，昨天晚上刚吃完我们就闹肚子了，你说不是因为你的西瓜还是因为什么”。
老赵突然对这对老年夫妇有一点印象了，记起来这对在这里讲价买走了一个西瓜的老年夫妇。
“你们放进冰箱里用保鲜膜包起来了吗？”
“我们吃坏肚子跟保鲜膜有什么关系？”那个妇人还是那样的气势逼人。
“是这样的，西瓜放冰箱里很容易变质，要是没有用保鲜膜包紧的话就更容易坏了，您的冰箱里肯定还放着其它很多东西吧，你们吃变坏了的西瓜当然容易吃坏肚子了。”老赵耐心的跟他们讲解着。
这时候老妇人低头沉思了一下，好像自觉理亏，老赵以为自己已经说服她，这件事也就这样解决了。 但是当老妇人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说出了另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语来——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在你这里买了西瓜，然后我们吃你的瓜吃坏了肚子。”
“别的我们都不要，我们就想要一个交代”，突然老妇人的脸色一阵急变，然后她就捂着自己的肚子走了，老头儿跟在她的身后，远远的飘来一句。
“我们明天还会来的”。
【第四天】
太阳还是昨天那个太阳，世界却好像跟之前不是同一个世界了。
这是老赵今天一早起来后最为直观的感受，昨天那对老年夫妇在早餐时间过后就如约地来到了超市门口。在这个早上人流的高峰时间，堵在摊前骂骂咧咧。
“大家看吧，就是他家的水果，把我们两口子的肚子都吃坏了”。
“不会吧，老赵都在这里卖多少年水果了，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摊子事。”人群里有人在为老赵鸣不平了。
“我们骗你干啥，你还信不过我们这些老人家吗？”老妇人对着那个人一通训。“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的是一点也不懂得尊敬老人家”。
老赵的摊前已经围着一大批人了，这已经是节假日才有的规模，只是节假日的时候大家都在这里买水果，现在却都是在看热闹。他们中间还是有些人知情人想为老赵说话的，但是看到老妇人那个样子便都噤了声。
老赵在摊前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看着两个老人。这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男人，从来都对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他看着好多想要买水果的人都因为这档子事离开去别处买水果了，急眼了。
“你们说这件事要怎样处理嘛，老这样闹，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样吧，我们吃坏肚子了，生病看医生吃药自然要花销，你把这些钱给我们就好了。”
老赵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不说不出来。
“依你们，都依你们，你们先去买药看医生吧，明天我把钱给你们”。
老年夫妇心满意足的挽着手走了，至于他们会不会去看医生，谁也不知道；周围的人群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几个想要买水果的看到老赵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也都离开了。
世界又在一片喧嚣中恢复了正常，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又多了一个要被生活压垮的人。
“老赵，煤气都用完了，你到换了新的煤气桶回来吗？”
“没有，这两天太忙了”，老赵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厨房里忙碌的婆娘。
“有那么忙吗？”婆娘看着老赵一幅蔫蔫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没有煤气了怎么炒菜，吃干米饭吗，我是没什么问题，家里还有些酱菜，你可以吗，一顿没肉你都吃不下饭……”
“唠唠叨叨，你烦不烦，整天唠唠叨叨的，少说几句不会怎么样，不吃就不吃，少吃这一顿又不会饿死”，他还没有把那老年夫妇的事情跟她说。
“好啊，老赵，你凶我，这么多年了，好日子你没有让我过上，你还凶我……”说着说着老赵婆娘不争气的泪水就淌下来了。
“呜呜呜~”
“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我整天忙前忙后的，还不是为了要给这个家带来更好的生活，你可以哭，我上哪哭去——”
老赵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咱女儿打电话回来了”，婆娘拿出手机一看，连忙擦干自己的泪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跟老赵坐到一块儿，接通了视频。
“女儿啊，一个人在外面读书还习惯吗？”婆娘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爸妈，我好着呢，大学里什么都是新鲜的，一切都让我感觉很好。你们两个自己在家还习惯吗，我和弟弟不在家了，家里会不会好冷清啊”。
“哪里会，隔壁家的小孩子老是跑过来玩，热闹着哩~”
“嗯呐，那就好。爸妈，学校里又要交一笔资料费，另外，我生活费有点不够了，你们再往我卡上打一点吧。”
“嗯嗯，好，这两天我们就打过来给你。女儿啊，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外面的世界乱着呢。”
“我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说啦，爸妈，我还有事忙呢，下回有空再打电话过来给你们哈，不说了，先挂了，拜拜~”
老赵夫妇还想再说些什么，现在却是看着已经暗下去的屏幕一阵凄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深深的无奈。
刚刚的争吵也因着这一个电话终止，家里又回到冷清的状态，再过了一会儿，连女儿刚刚打过电话回来的温馨也消失不见。
【第五天】
一如往日的清晨，今天老赵刻意比往常更早一点儿起床，为的是与房东错开时间，避免见面时的尴尬。今天那老年夫妇还会来吗，老赵在心里想着，但愿今天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吧，不要再生出多余的事端来了。
这两日，老赵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不仅仅是金钱上的紧缺，更有的是精神上的劳累。房租，儿女的学业，以及其它许许多多的东西，生活好像陡然发难，把所有的重担都一下子放到了老赵肩头。可这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还是要强摆出笑脸，去面对生活给予的种种苦难。
由于早起，他得以有一点时间去解决早餐。
“老赵啊，这几天怎么憔悴这么多？”早餐小铺的老板与老赵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彼此之间还是知根知底的。
“一双儿女都考上大学了，你高兴都还来不及，哪还有时间哭丧着脸”，他把一屉饺子放在老赵面前，在老赵对面坐了下来。
“唉，甭提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烦心事特别多，赶紧吃完又要忙去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今天的生意明显比往常惨淡许多，好些人经过摊前都摇了摇头又走了，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新进的水果，新鲜多汁，又好吃又有营养啦。” 老赵不得不扯开嗓门开始吆喝，以期招徕些许顾客。有几个人止步驻足在摊前，开始挑选起水果来。
“欸，你们别买他家的水果啊，前几天老婆子我就是吃了他家的水果把肚子都吃坏了。”
一个年老的声音从远方飘来，远远的飘进老赵和顾客的耳朵里。老赵一脸的诧异，而顾客则是讪讪的看了老赵几眼，然后都走了。
“欸，你们别走啊，不是那样的，我这里的水果新鲜着呢，你看这苹果，你看这梨，都好好的，你看呐。” 老赵一下摊在了椅子上，无力的看着顾客们走光，然后看着那老年夫妇走到摊前。
“你们怎么这样啊，我这生意还怎么做，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摊上你们这档子事。”老赵胀着通红的脸朝老妇人叫着。
老妇人则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就说了一句话，至于朝我这个老年人大喊么，真是不懂得尊敬老人家。”
“说吧，要怎么解决。这档子事解决你们可就不要再来了，算我求求你们了。”
“昨天我们到小诊所里面看了一下，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给我们开了一点药，你就先给我们两百块吧。” 老妇人轻描淡写的说着。
“两百？”老赵的语气中充满着惊奇和讶异，“算了，两百就两百吧，你们拿了钱赶紧走，可别再来了。”
老赵从裤兜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把零钱来，从里面点出两百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心满意足的把钱装起来，“但是——”
这一声但是把老赵心眼儿都提到嗓子口来了。
“虽然医生说我们没什么事了，但是我们老两口儿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地方不舒服的，我们觉得应该还要去大医院里面做个全面检查。这样吧，你再给我们两万，这事就算这样了了，以后我们就不再来了，你也好好做你的生意。怎么样？”老妇人一脸平淡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两万，你怎么不去抢啊，你这是敲诈。”老赵一听，直接就气得跳脚了。“就两百，已经给你们了，多了没有，赶紧滚，快点走。”说着就要把老妇人推开。
不曾想老妇人趁势一把倒在地上，“哎呀，打人啦，这个人好不讲理的，打老人啦，大家快来看啊。” 这一下让老赵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讷讷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今天没有两万我们就不走了，你看着办吧。”老妇人躺在地上，颇为得意的对着老赵说着话。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再一次聚集过来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站着的老赵和坐在地上的妇人身上。
“叮铃~叮铃~叮铃~”老赵的电话不适宜的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什么，妈晕倒了现在在医院？好，我马上过来。”老赵挂了电话就急忙往人群外跑去，连摊子也顾不上了。
老头儿想要拉住老赵，可老赵却像风一样的跑了。
“你以为你跑了就有用吗？我们明天还会来的~”。
老头儿的声音在后面远远的飘来，也不知道老赵到底听清没有。
【第六天】
今天老赵的清晨是从医院的病房里醒来的，他在母亲的病床前一夜没合眼。母亲在家的突发脑溢血，还好邻居发现得及时，及时送到医院才救了这个老人的命。
“医生，我妈怎么样了，求求你，救救我妈吧！”
老赵紧紧的握着医生的手，苦苦的哀求着，进来检查老人病情的医生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老人家这个情况你也看见了，救是暂时救过来了，接下来就看老人家自己够不够坚强了，如果可以撑过这几天，以后慢慢养着还是可以活上好几年的；如果没撑住……唉，还有后续的治疗，你赶紧去缴清相关费用吧。”医生拍了拍这个可怜人的肩膀，稍作安慰就走了。
“老赵，咱妈怎么样了”，老赵婆娘提着刚买的早餐进来了，她也是担心得一宿没睡好，这会顶着一双黑眼圈强撑着。
“没事，咱妈会好的，你好好照顾咱妈，我先上班去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老赵扶着婆娘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里面透着一股笃定。
“老赵，你说咱们的生活怎么就这么苦呢？”婆娘忍不住啜泣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
“没事，都会好的，相信我。”老赵还是没有把那些事告诉婆娘。
然后就走出了病房，走向阳光，走向这个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世界。 却没人注意到，那个刚刚还显得伟岸的身影，在走出病房，离开妻子视线的那一刹那，瞬间苍老了下去。
老赵先回了一趟家去取东西，在上楼梯的路上又碰到了房东。这回他没有躲避了，迎着房东走了过去，老赵艰难的挤出一个笑脸。
“怎么，老赵，是要交房租吗？我说了不急的，你可以先欠着，给你缓几天，你家里情况我也知道。”房东很人性的回了老赵一张笑脸。
“是这样的，房租可能没那么快，您看看能不能再借我点钱啊，现在手头的确是有一点紧，昨天家里母亲突发脑溢血现在在住院，您看看能不能再帮我一把”。 老赵满脸通红的搓了搓手，带着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的口吻问到。
房东闻言，看着老赵红虾一般的脸庞沉思，“给你借两千吧，都这么多年街坊邻居了，其它的都在我婆娘手里管着，也帮不了你许多”。
“好，好，谢谢，谢谢你了”，老赵激动得话都要讲不顺了。
老赵去上班了，又分别向自己的经理和主管借了点，好在大家相识多年多多少少都能凑一点儿，老赵那紧蹙的眉头才渐渐舒缓下来。
老赵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那老母亲的病可以暂时得到抑制了。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卖水果的，你赶紧给我出来……”远处又传来老妇人极富穿透性的声音。
“今天你要是再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跟你没完。” 说着就一大片污言秽语从那张臭嘴里喷了出来，仿佛老赵是她十几辈子的仇人一样，各种你能想到想不到的，咒骂的话语被那个老妇人不要钱一样一股脑的抛了过来。
旁人看见了都是纷纷侧目，想看看那个老妇人究竟有怎样的本事。 老妇人看见别人异样的眼光，仿佛更加得意了一样，摆出了泼妇骂街的架势，双手叉腰横在摊子前，仿佛一个得胜归来的英雄。
“你那根本就是在敲诈，我哪里有两万块钱给你，赶紧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这我不管，反正我在你这里买水果吃坏了肚子，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去医院检查就是要花那么多钱。你要是不给，我就天天来，天天来，天天来这里骂你，看你给不给。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你耗，你能怎么样，给还是不给。”
老赵听着老妇这样无理的要求，索性就不再理，任老妇站在那里泼妇一样咒骂。
【第七天】
“你说说你这个人，全身上下还有哪里有一点好，你爹妈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东西”。
“你爹妈没教你怎么说话吗，怎么别人骂你你连嘴都不会还的，难怪你会做出这样缺德的事情来。”
“不安好心，居然卖坏了的水果给我们，是不是看我们是老人家好欺负；还动手打老人，打了人就要负责任懂吗？”
老妇人一大早就来老赵摊前守着了，等老赵一来就扯开大嗓门开始咒骂起来。她似乎颇为享受周围人瞩目的视线，丝毫不以为耻，反而看着老赵一幅吃了瘪的样子自顾自的洋洋得意。
“怎么，没话说了吗？是不是理亏了。”
“像你这种人渣，就应该断子绝孙，就应该死了爹妈——”
老妇人被突然站起来的老赵吓了一跳，但是看到老赵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居然又笑了出来。
“怎么样，想打我吗，你来打我啊， 你这个社会的人渣……” 老赵听到这里，气得满脸通红，头上青筋暴起，拳头捏成一团，指甲几乎都要陷到肉里去了。
“我警告你，骂我可以，别扯到我的家人。”
“怎么样，就骂你，就骂你了怎么样，你这个懦夫，废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老赵的异样，自顾地骂着，享受着旁人的目光。
“你打我啊，要怎样的婊子才可以生下你这个废物来——”
突然，毫无征兆的，老妇不再说话了，世界一片安静下来。老头儿看见了感觉奇怪，凑过来却发现婆娘的肚子上插着一把水果刀。
“杀人啦~”
老头儿惊慌的叫喊了起来，然后扭头就跑，可是跑了十几米不到就被老赵从背后赶上捅了一刀，倒在了地上。
老头一声大喊，却只是招来了老赵带着恨意的又几刀，水果刀拔出来的时候溅出来的血染红了他的眼，老赵回过头看到老妇人还在血泊中挣扎，于是老赵又回头继续捅杀老妇。
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谁能想到这样血腥的一幕会发生在自己眼前；谁也不知道这样一个老实巴交、前一秒还沉默挨骂的中年男人，怎么后一秒就毫无征兆地变身为杀人魔头；这个魔化后的中年男人，先是捅了老太几刀，然后追捅了老头，之后又折返到超市前，继续捅杀老妇人。
他往返在这对老年夫妇之间，反复捅杀，刀刀见血，刀刀要命。
这是点燃了怎样的恨意，才能如此疯狂。
这个中年男人终于忍无可忍，长期的巨大生活压力，漂泊异乡的孤独无助，被人辱骂的人格屈辱……
所有这一切，在连续被骂的第五天，骆驼背上终于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魔化了的他的心中，所捅入的不仅是老人与老妇的躯体，更是他一生中所遭受的所有屈辱，他用那寒光咧咧的刀，捅向他的所有不美好的回忆。
看着已经陷入疯狂的老赵，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只是颤抖地看着这一出人间惨剧的发生。现场一片混乱，人群中传来了受到惊吓之后的哭声。
“老赵，老赵~”
终于有人敢远远的叫着老赵的名字。
这个中年男人呆呆地跪在老人尸体旁边，刀还紧紧的攥在手里，脸上是还未褪去的狰狞疯狂之色，还有淌满脸的泪光。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那里沾满不属于自己的鲜血。
老赵终于从魔化状态中清醒，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怂了一辈子的中年男人。他一把冲开了人群，不要命一样地狂奔着……
他走入小区的一个小胡同，走到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妈，您现在好些了吗？您别说话，身子还没好，听我说就好了。妈妈，儿子对不起您，无法再给您尽孝了，您一定要好好的。”
然后他又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对不起你了，老婆”，在这最后的时刻，老赵话语里带着的都是温柔，“都没让你享几天福，下辈子咱们再做夫妻吧，来世再给你好的生活。以后你一定把儿女好好带大，我死了也会感激你，好好照顾咱妈。”
然后这个杀人魔头，颤颤巍巍地把刀伸向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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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老赵挣扎着从床上翻身起来，满头大汗。
“婆娘，赶紧帮我倒杯水来”。老赵对着厨房里忙活着的婆娘喊到。
“怎么啦，大清早的——”
婆娘话还没说完，就被老赵一把搂紧，“还能再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怎么啦，赶紧起床，一会我还得去医院照顾咱妈呢。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婆娘倒是满脸通红地从老赵的怀里挣扎了出来。
老赵一五一十的跟婆娘说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听完老赵的讲述，婆娘一把拉住老赵的手，满脸坚定地看着他——
“咱报警吧。”
然后就被老赵在怀中一把抱紧。
后语：
此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九月一日秦皇岛杀人案一事。
故事可以美好结局，但是现实总是残酷。希望老赵的婆娘及母亲，子女，一切都好。
此文记于2018年10月24日凌晨
文：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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