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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长书---《唐宋传奇》

短长书---《唐宋传奇》

作者: Andylee | 来源:发表于2021-04-29 23:43 被阅读0次

    人会重回故地,书也会被再次打开和阅读。《唐宋传奇》的阅读笔记重返。

    阿城说唐宋传奇故事里有满满的”元气“。

    鲁迅先生选编的《唐宋传奇》这部书分八卷,合计45篇传奇故事,前五卷为唐人作品,末两卷为宋人作品。第六卷作品时间存疑。前五卷最让人缱绻,唐人的包容和明朗跃然纸上。《唐宋传奇》中以王度的《古镜记》开始,照见人生过往的东西常常不能留存在人间,人生的秘密不可以过早知晓。所以这枚古镜也与唐人一样,湮没不见其踪。《枕中记》与《南柯太守传》循此路径讲故事,都是过早的知悉了人生,末了在恍惚间回味。《东城父老传》的故事中确是一个人具体的人生讲述。这三个故事的主旨都视富贵与荣华为过眼云烟,能在荣华与富贵中过完普通人的一生是乃属于艰巨的任务。唐人对于人生的幻灭感接受起来也特别干脆。

    《无双传》与《流红记》有前后传承的联系,不过《无双传》的故事要残酷许多,为了一对璧人的重逢,苍头老奴要身死异处。仗义者要一人身死,只为掩盖另外两人所有的消息。幸得结局圆满,即便流落江湖,前面的牺牲才有所值。《流红记》在希望极其渺茫之际引出《无双传》的情节,无非是为这样一件随机性的事件增加一丁点可能性的旁征而已。《流红记》可谓是极小概率事件的具体实现。不过《流红记》中的结局,实在俗套。类似《霍小玉传》、《李娃传》、《长恨传》、《莺莺传》、《飞烟传》等多以女子为主角,此等故事皆是在“立约”、“履约”、“毁约”上做尽文章。痴和怨,各有各的去处,不再赘述。《唐宋传奇》第六卷之后的故事,有道学气。少了唐人洒脱不拘的快意。

    由这本鲁迅先生选编的《唐宋传奇》,想起一段记录在《现代学林点将录》的轶事,此书在有关钱锺书一文中有写道------施氏(施存蛰)更自嘲“一九五八年以后,几乎有二十年,生活也岑寂得很。我就学习鲁迅……抄写古碑。这是一个讽刺。因为鲁迅从古碑走向革命,而我是从革命走向古碑”。这是另一段传奇故事了。

    回顾“唐”这个时代时,历史记载中往往将其称之为“盛唐”。似乎有了“盛”这个字的修饰,唐朝才会气象万千起来。从而让“唐”这个时代与其他的历朝历代稍显一些不同的意味出来。阅读《唐宋传奇》的关键处,可能就是要对“盛唐”这个词语保持一点怀疑。这个被普遍认为是繁荣及开放的朝代,值得深深的质疑。它的不安与动荡也是首屈一指的。这个今人眼中的“盛唐”,对当时人而言,未必是!

    英国历史学家托马斯卡莱尔曾这样说历史:“历史都是假的,除了名字,小说都是真的,除了名字”!对于唐传奇故事,我们也可这样理解。以历史的眼光来审视《唐宋传奇》的故事,就会发现有一个相当关键的转折点-----安史之乱。安史之乱不仅是唐朝的转折点,也是整个中国大历史的转折点。在唐传奇故事中的出现的“悲”,不但有个人命运的悲叹,也同时会有时局之乱的悲切。即便位极皇帝,也连自己心爱的人也无法保护。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同样如作乱的安禄山,也都将自己置于无法预测的命运中。在安史之乱的八年之中,安禄山死于儿子安庆绪之手,而安庆绪又死于安禄山的部将史思明之手,而史思明又死于儿子史朝义之手。乱世之乱落实在具体的人身上时才会有感同身受。唐传奇讲述的故事在安史之乱前后跌宕分明。在一个相当华丽且毫无征兆的开场之后,故事中的人往往都在猝不及防的状态中听候命运的调遣。在那之前风花雪月,尔后便是严霜酷雪,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唐人讲故事不会太在乎个人命运在这样的一个大时代的背景之下的走向。除了一点怀念之外不会在愁苦上渲染。那个灯火阑珊的盛唐仿佛是大家做了同一个梦。

    唐传奇故事是与一个帝国有关的故事,在这个帝国的中心位置故事滋长得最为繁盛,同样,在这个帝国各个角落里,故事也会顺着官道、水道一路传递过来,在道听途说、本人亲历之后最终被笔墨记录下来,读唐传奇故事,会觉得唐人对八卦闲聊谈天有着极大的热爱,而且就“谈话”这件事来讲,不但细致而且正襟危坐,所以在一些唐传奇故事的结尾处,可看到唐人对于“闲谈”的重视,此番故事是由谁人讲述,哪几位在座听取,谁人笔墨记之均有说明。可见这故事之流传有序,听者为之认真。唐传奇中所展示的唐人日常趣味,这一点特别要留意。“当真”二字未必就是闲笔。

    后世人写 “聊天”恐怕无法超越唐人元稹了。元稹在《行宫》这首诗中这样写聊天: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几个人的围坐聊天在诗人的眼光中总有独到的超脱之处,对于元稹来讲,一个伟大的时代刚刚结束不久,渔阳方向传来的鼓声好像还未彻底消退,到了元稹诗名远播时,也只有白头宫女还能将玄宗年间的宫闱事当做谈资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人们容易将已经过去了的岁月赋予无数的遐想和温情。开元天宝年间的事情任凭反复絮叨也不会觉得厌烦。毕竟在大乱之前,那曾是一段让每个人都充满了热烈和温情的回忆。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人们是怎么失去那美好的岁月的,或许是开元天宝年间的热闹让上天都嫉妒了,所以才有了安禄山极尽破坏之能事。现在时过境迁,人们或许发现将盛世的衰败让一女子来担责实在是说不过去。元稹对于天宝年间的怀念借了几位坐在花下的白头宫女的助力,想必在那破败的宫墙内,也就剩的这么几位还身着旧时衣裳与装扮的人,让空荡荡的行宫多少还有些生气,一地的残花落红也就这么随风四散开来,少有人打扫。或许在那些宫女青春正茂之时,也绝对想不到会看到这般寂寥的景象。元稹或许是从宫女说到兴致处的眉飞色舞时想到她们闲聊的一定是玄宗年间的事。对于美好,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忘记掉,尤其经历种种纷乱之后,这些有关美好的记忆更能安慰在艰辛岁月里剩余的时光。对于唐人故事,从鲁迅先生编撰的《唐宋传奇》开始,不失为一个良好的开端。这本集录,原汁原味,亦无多废话。只需要在故事间游走即可。顺带着在故事里生出些许感叹。

    提及唐传奇故事还得说一说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在唐人的故事里,偌大的长安城里一到夜里就鬼影重重,鬼气森然。山林木石,蛤蟆雀鸟皆可为怪,蚁穴树根皆可为洞天福地。天光之后长安城才渐渐多了些人的生气,在唐诗著称的岁月里,充满着鬼神精怪的唐传奇故事不失为是另一种“唐诗”。

    重新回到这些唐传奇故事里,不知那些鬼神精怪会不会再次重返诞生它们的故土呢,不知在它们的眼中,此时的人是否一如往昔那般有趣?假使我们再次见到这些来历不明的鬼神精怪时,会不会有重逢的喜悦呢?开元天宝年一去不复返,长安城内的各种妖孽精怪也随着战火兵事一并变得颓废了。人间的繁荣时期与鬼怪的繁荣是一体的,一个败了,另一个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世事纷乱不已,世人忙着在乱世中求存,有关鬼怪的故事也日渐稀少了。唐传奇的故事多在开元(唐玄宗年号)至大和年间(唐文宗年号)发生,时间再往后一点,人都自顾不暇,遑论鬼神。长安城里曾经住了哪些人已经不可考证了。总之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座曾经丰饶的城市,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他们打发一路寂寞的故事。

    唐传奇故事,都挂着“传奇”二字,不过说到底说的还是人间事,这些故事里的唐人有一种质朴的气质,在唐传奇的故事里面,那些命中注定的故事里将获得永生并在日常俗世中找到不被打扰的位置。

    在唐传奇故事里,故事的结构一般是由“遇见”、“约定”、“履约”、“重逢”四个部分来构成的,对于故事来讲,这四个部分也是与个人命运最为相关的部分。不论大时代如何,但是这些见与不见、等与不等都是由具体的人来实现的。人与人之间,人与鬼之间,见或不见都是一件相当大的事情。许多变数和命运都藏在这个“见”字当中。一见倾心,二见倾人者不在少数。就为了这一个“见”字,一个故事就成了传奇了。在唐传奇中,有些“见”是误打误撞的偶遇,有些“见”是路遇一瞥,有些“见”是无端的自寻烦恼惹出的祸端。有些“见”是彼此在人海中寂寞的相遇。“见”的方式不同,人生亦不同。若是当初不遇见,后续的人生或许就湮没在荒草长满的路径之上。可偏偏遇见到。就像一个是灾星,另一个是克星。在遇见之前的岁月里,大家各自安好,静默生长,直到遇见之后,电光火石间引出种种情愫出来。悲欢离合之事岂能在遇见那一刻就能全部了然和知悉呢?在遇见的那一刻开始,眼眸所见已经遮蔽了世间所有的一切。想放不行,想弃不愿,想舍不能。唐传奇故事的作者深谙叙述的妙理所在。在每一个故事的“遇见”之前,才子俊女都已惊为天人的隐约面目出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误以为这样的才子佳人的圆满人生才刚刚开始,出场时的惊艳还只是作者的小把戏,直到遇见之前三番几次的不可得、不可见是高潮的前兆,直到真正“遇见”的那一刻发生,读者才会长出一口气,就像戏文里安排的一样,圆满的情节安排,一切向好的顺序,郎情妾意的款款衷曲在众目睽睽之下得偿所愿。众目所见也由此心满意足。前面的人生只有到了“遇见"这一刻发生之时才会光彩照人。也就是这个时刻,后续所有的人生故事才开始研墨落笔。遇见之处墨色正浓,墨香萦绕。这一刻,忒让人驻足,发心时间可以停下来------就为了想见而几经折磨的遇见。此时,谁愿提及”分别”这个词呢?

    人与人之间,人与鬼之间,遇见的偶发性不容易掌握。但是遇见之后的事便是“约”之事就顺理成章了。在唐传奇中有各种各样的“约定”。唐人的美丽就在这些约定当中。在这些泣泪不舍的“约定”中,无一例外的内容指向一个对于双方来讲无懈可击的愿望:聚首或重逢。对于这样一份约定,没有人可以知道在“一晌贪欢”之后的诚意到底如何?读者大可将“重逢”或是“聚首”作为这份欢乐的试金石。“遇见”是检视随机的概率,而“重逢”却是验证人性和承诺的。这里面大不同。唐传奇故事中最为跌宕起伏、让人泣下的情节就在“重逢”这一部分。

    盛则衰,满则溢。中国古老的人生至理到了“遇见”这一刻时就悄然施法于当事之人身上。遇见总要告别,每一次遇见,都带着一次分别。何况按照我们对人生不确定性的认识,有些分别是永别的婉转说法。唐人故事之所成为传奇,其紧要处就在这里。在每一个传奇里,我们无法掠过进程而直接知晓结局。而“分别”似乎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死结。从才子佳人一路落魄到痴男怨女,不是人变了,而是人与人的分别,人与鬼境遇不同了。传奇故事从高潮一路直冲下来,根本不会理会读者的瞠目结舌,也不在乎读者的心跳还剩几何?

    如何解决从“遇见”到“重逢”之间的衔接问题呢?唐传奇故事用了一个最老套的方式,也是最让每一个参与的人揪心的东西----“约定”。行文至此,我们大体可以知道在这个“约定”里到底包含了多少无奈和痴情,也同样包含着谎言与恶意。但是我们无法确认这个“约定”里包含的内容发作起来会产生怎么样的演变。一路的下行,两边的景色人物飞速的过去,对于立约的两个人来讲,才是故事的焦点。约定,有约且定。按照我们对于语言的理解,约定都是说好了的事,定了的日子。当然也可以白绢黑字写下来。但这个约定内容往往会采用最美好同时又最模糊的语言来表达。这些立好的约,从内容上来看,一半是美好,一半是虚与委蛇。至于“立约”得以履行的实际效果,取决于“遇见”的艰难程度。

    立约,就有履约,就要践行,这个称之为“信”。因“约”而见“信”才是唐传奇故事中最撩人的部分,即便这个过程大多是悲悲切切的,照此文字可看到天下负心人多少年来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不过在履约的过程中,总是有人如实按照“尾生之约  抱柱之信”这样做了。那些指天对地的誓约总有人践行。唐传奇故事的作者在“立约”与“信诺”这一层面做足了功夫。这一部分才是唐传奇故事的核心。因为故事中最悲情的部分就是来自“违约”。。即便有人不守信,但还是有人信守诺言。历经故事的折磨,我们再也看不到在“遇见”一刻出现的光彩照人的才子佳人,相反我们看到的是历经磨难和不断错过的两个沧桑人。而这一切的苦,就是为了能“重逢”。唐传奇故事的从整体来看,“遇见”只是一个伏笔,到了“履约”部分才是最重要的部分。高高的抛起,重重的落下。无论是故事中人,还是读者,都是在“履约”这个过程中才体会到传奇的。将传奇故事中将炫彩的文字剥离开来,将深情的诗句抽离出来,只会剩下遇见、立约、履约、重逢这样简单的叙述骨架。也只有审视这样的残酷的现实之后,才会觉得人性中所剩余的部分是具体而又可见的。那些悲欢离合的情节敲击在森森白骨之上也会发生清脆铿锵的音调来。比起那些迷离飘散的诗句来更证明痴念与怨念更掷地有声一些。

    唐传奇中的人或鬼之间发生的事不过是在夜与昼之间做了区别,但就“立约”与“履约”叙述而言,没有任何差别,相反,鬼还更可爱与可敬一些。人世间难以冲破的藩篱,用在鬼身上,都合理了。那些人间想做而不能做的快意恩仇,鬼总有法子可以做到。看看这些传奇故事,就会想起世间的一切,不过是缘起于“一念之间”。自生而为人以来,有多少约定你未曾履约践信?在那一念之后,人生该是怎样的不同啊!事实上,唐传奇所要表达的,就是相信总有人会不辞艰难的履约践行而来。对于这一点,我亦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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