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邦生得星眉剑目，器宇轩昂，面上笑意盈盈，眼神却十分霸道。
笑面虎，李白暗道。
韩信总算放了手，李白把尾巴卷回来压好，继续趴着听说书人从容往下续那个故事，韩信刘邦的对话也不住分他的神。
韩信道:“那养狼崽的大汉呢？”
刘邦道:“前几天回北方去了。”
韩信有些失望，刘邦拍拍胸脯道:“你倒是记仇，他以后还会回来，我帮你看着。”
韩信哦了声，又去拉李白的尾巴，李白有了提防，一爪子将他的手拍开。
刘邦瞅着有趣，心里痒痒的十分难耐，五指撑开随时想抓上来的样子，道:“这么小一只，看着好软。”说着就动了手，李白偏头一躲，刘邦只触到了一簇细软的茸毛。
刘邦诧异:“小东西还认人?”
韩信得意:“也不看看是谁养的。”
眼见刘邦又要上手，忙把狐狸圈住不让他碰。
刘邦摸摸鼻子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点什么。也不是那大汉心直口快，咱们从小的交情，就没见哪个长毛的待见你，你去摸人家的狼崽不是差点给咬了吗？这狐狸这么乖你到底是怎么弄的？”
李白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偏头看眼韩信，眼里满是戏谑，韩信将两只狐耳往下一折，堵住。
李白:“?”
韩信这才道:“不知道，前些天我早上起来干活儿的时候在院里发现了这只狐狸，不知道什么缘由就赖着不走，索性就养了。”
李白:“……”
刘邦将信将疑道:“那这还真是个灵物。”又说到这狐狸的品种。
韩信还真不知道，问你知道吗？
李白心道青丘狐你们见过才怪呢。
刘邦果然也说不上来，韩信摸摸狐狸，看刘邦垂涎的样子，面上颇有得色。李白没眼看，只专心去听故事。
讲的是个蛇妖守约追寻爱人后世的故事，一个妖抱着满腔热忱，找到爱人的转世，人都没有以往的记忆，只能慢慢与他相爱相守，看爱人死在怀里。结尾，那蛇仍在寻觅。
李白忽然想起了自己流浪人间的时光，那时他连个盼头的没有，而现在他又窝在爱人膝上，明日如何又无定数，实在是可叹可叹。不由得向韩信肚皮贴近。
韩信感受到他的热络，将他抱紧。说书人讲完后拱个手，听众留了茶资，面色各异散向各处。刘邦一招手:“小良子，来这里!”
张良从容起身走过来，人和他所讲的故事一样从容谦和，他的目光落在狐狸身上，李白冲他眨眨眼睛。
张良被刘邦拉到座上，微笑道:“这狐狸有灵气。”但他也说不上来李白品种。
韩信不再纠结，开始切入正题，想要找单活儿干。
张良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师傅让你出来历练?”
刘邦:“早该练了好吗？我能去拜访你师傅了吗？”
韩信神色有些黯淡，把师傅云游的事和自己的近况交代了一下，刘邦十分震惊，忙问他人还回来吗，韩信答估计不会了，刘邦惨叫一声。
张良睨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刘邦立马软了:“我就是觉得这样的人没见过，真是可惜了。”
韩信对刘邦的敏感略有讶异，很快被张良转移了注意。张良给出选择，韩信只是入门级别，现在有两个妖怪能交给他，一只猫妖一只蛇妖。
捉妖师以长安须弥楼为首广布信息网络，造化楼乃是楚州总据点，刘邦是主事之一，买卖信息道具，提供告示赏金，收拿犯事妖物，对其加以管教或处决。
张良拿来两张告示让韩信慢慢看，李白瞅了眼，状似无意地刨桌子，爪子在绘有猫咪的告示上一按，示意他选这个，这个简单。韩信捏住肉乎乎的爪子，一手将印蛇的那张推出去。
“就这个了。”
李白:“……”
张良刘邦倒没多惊讶，接着交代任务的细节。
敲定后韩信告别，背着狐狸往集市走去，轻车熟路买了菜粮，装了半背篓以后就装不下整只狐狸了，李白将前肢扒在韩信肩上，晃晃悠悠不亦乐乎。韩信知道他掉不下来，跟平常一样走，沿途行人各种稀奇，只不去管。
忽然间李白凑过来蹭他的脸颊，喉间噜噜响着，韩信不明所以，用鼻尖回蹭，又被李白一口咬住。
韩信:“……”
拉开狐狸继续走，李白嗯呀嗯呀，韩信皱眉看他，李白可怜巴巴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就颓了，呜一声把脑袋搁在韩信颈窝，不动了。韩信再憋不住，痛快笑出声来，往回折几步，买下一只肥滋滋的烤鸡。
李白以前只在酒馆舞楼逛过，其间饮食精致可口，却始终缺了些什么。他坐在桌前大嚼鸡肉，看韩信卷起袖子择菜和面，锅里腾起水汽之时他忽然就明白了。
韩信敢于直视这个男人和卖萌讨食的狐狸是一个的事实，把面条下进锅里，转过身来:“你看我干嘛？”
李白抹抹油光蹭亮的嘴巴:“想喝酒。”
韩信从灶神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坛酒来递给他，李白一闻，委屈道:“又是这种。”
面对李白撒娇，韩信已经有了经验。起初李白要酒，韩信还有些不知所措，死活不让李白去动隐神留下的酒。那酒其实数量蛮多，但都是师傅留下的念想，知道李白爱酒，就有了防备，李白也就闹腾一会儿，不会背着他偷偷鼓捣。这让韩信很是满意。
“你是不是为了我师傅的酒才留下来的?”韩信无奈道。
李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韩信看他一眼，转过去搅动面条。
“你怎么不直接挖出来带走？”
“你没同意，怪不厚道的。”
“其实那酒多半是留给你的，”韩信慢慢地说，“你是妖怪，本该来去自由，要是想走，就带着走吧。”
李白一愣，这是生气了？
“你师傅还把你托付与我呢，我走什么走?”
“我早就当家了，不必人照顾。倒是家里多你一个还得分神照顾你。”
李白有些无措，心里一梗，强硬道:“不走，你能活多久，等你死了我再走。”
这话听起来不大舒服，韩信不言，一手稳着大勺热油，一手将葱蒜椒料往油里放，油花嗤嗤迸溅，手一斜倾进锅里，香气爆出，李白猛地咽口口水。韩信再把菜投进去，勺子一搅一捞，不时就装好两碗面端到桌上，再切盘酱菜，便是家常美味。
李白小心将一个鸡腿架到韩信碗沿上。
韩信坐下，认真道:“和我交个底吧。”
李白道“我也有事问你。”
韩信点点头:“你和我师傅是什么交情？”
李白斟酌片刻，道:“老相识，他对我知根知底。”问:“你知道你师傅是什么？你也知道我是妖，会收了我吗？”
“我师傅应当是个闲逸仙人，记事起他就指引我教导我，我也记得他说过有天会离开，应当回归自然了。至于你，”韩信顿了顿，才道“师傅慧眼识人，不会害我。你虽为精怪，却并不坏，必要时我会拼死保全你。”
李白并不需要保护，听到还是泛着暖意。
韩信问:“你是什么狐狸？”
李白挠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以后告诉你成不?”
“换个，你以前有没有和捉妖师起冲突？”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以前就是在山里睡睡觉，在人间喝喝酒，没惹事，我都不知道捉妖师还能抱团捉。”
李白又问:“你喜欢长毛的小东西？它们嫌弃你?”
韩信的脸黑了。李白心中十分舒畅，等韩信再问。韩信慢悠悠啃起了鸡腿。
李白:“没啦？”
韩信摇头，不知何意，李白也抓起筷子开吃。那面是十分筋道，佐料也很对他胃口，李白不禁再问一句:“你跟谁学的做饭？”
韩信道:“东一家西一家，师傅胃口不好，总想着调剂一下。”
李白有些恼:“他不自己做？”
“生养之恩无法回报，我还有愧。”韩信顿了顿，慢吞吞道:“师傅支持我，说以后能留住媳妇儿。”
李白闭了嘴。
韩信又说了句:“我还没想娶媳妇。”说完又觉得莫名，不再多说。
吃完李白抱着酒坛欲开溜，被韩信喊住。
“最后一个问题，你能陪我多久？”
“你想要多久就能有多久。”李白回答，见韩信面无表情，又补充道:“你的一生与我而言只是一瞬，我能陪你白头，只要你不赶我走。”
韩信挥手赶人，李白往出走，正气闷他都没感动一下，就听到他闷闷的笑声，其间藏着雀跃，他在偷笑，奈何狐狸化成人形也有着超凡的听觉，李白不是故意的。
李白倚在栏杆上，边喝边听厨房里的动静，韩信在洗碗，还哼着婉转的小调，显然还在高兴。
李白撇撇嘴，多大点出息。
我本不在红尘里，是你要拽我走一遭。我的淡漠冷清都为你摒弃，耍宝卖乖讨你欢心，连品意赋情的酒也成了用餐佐料，你道我有何用意?
呆子。
第二日动身前往玉山。李白起了个大早，韩信已经把干粮道具准备好，正持一杆银枪舞得呼呼生风，纵使身板还未壮实，也初具了些风范。李白算是第一次见，看得津津有味，待他收了枪，喝彩一声。
韩信回过头来，脸上浮了一层红霞，向他摆了摆手，寻了布料将枪头裹起来。李白赶忙去洗漱，尽快打理好，一齐出门去。
韩信这回没让李白化成狐狸，两人去了早市，寻了卖菜返程的菜农捎他们一程。早春寒气凛冽，他们坐着牛车百聊无赖，老农骑在牛背上慢悠悠赶着，一路颠簸，直晃得李白腰酸背痛。
李白唉哟一声趴倒在韩信腿上，接着就不起了。韩信欲拽着他的耳朵将他拎起来，李白眼眸含水，巴巴地望着他，韩信一下就软了，分明就是只爱撒娇的小狐狸。李白躺着倒有了看风景的兴致，方向颠倒更觉清晰，水汽似纱笼着远处，深色里褪出点点嫩绿，春天来了。
拖沓行了两三个时辰，他们才到，由着老农指的方向进了山里。从一条隐匿在荆棘从里的小道进，逐渐显出分明路径。李白脚步轻快，仿佛不曾疲颓，韩信背着包袱拄着长枪，咬牙跟上。
忽见李白一指:“是那处不是？”韩信疾走上前，一看，山路被一狭窄石阶路岔去，几步一折，尽头可见红墙灰瓦隐在重重枯枝身后，与张良所言相差无几，应是同行居处。韩信笑道:“探探路去。”
李白屏息伫立，片刻后颔首:“没状况，进去就是。”韩信想着是什么神通，李白指指自己耳朵:“我是狐狸。”听力很好的，说罢往前去，韩信愣了一会儿，脸上爆红。
李白伸手拉他，宽慰道:“不该听的东西我会当做听不见的。”韩信脸更红了，李白诚恳无比道:“真的。”
韩信无比尴尬，扣着李白的肩不住摇晃，李白用胳膊肘杵他，笑得暧昧。推推打打到了门前，古朴无尘，正欲敲门，听得吱呀一声，门缝处一个姑娘正掩嘴偷笑，显然将他们的玩闹听了去，一双水眸透着灵气，素面长发，翠色衣衫。
韩信登时一窘。无论如何，不可在姑娘面前失礼。李白倒是不甚在意，冲姑娘挑挑眉毛。
那姑娘微微一拜，请他们进来。
“谁请来的?”
韩信通了张良名字，姑娘点点头，接着三言两语将情况道明。末了韩信拉他走，李白扒着门吼:“敢问姑娘芳名!”那阵势更似土匪叫阵。
姑娘笑得肚子疼，韩信捂着李白的嘴将他拖走，遥遥听见鸟鸣般清婉的声音。
“小虞等二位回来。”
循着石阶往上走，韩信一面观察路势一面揍李白，恶狠狠地问:“你调戏人家干嘛？”
李白哼唧个不停，嘴里嘟囔:“老习惯，看见美人嘴痒。”
“等等，你在意这个干嘛？你看上人家了？”李白瞪韩信。
韩信又一拳轻轻砸到他肚上:“她是张良的师姐啊！惹不起啊！”
李白炸毛:“人家姑娘还没上手呢！你竟敢揍我!”说着一脚将韩信踹趴在台阶上，竖条石棱硌得人生疼，韩信一打滚找了级坐下，不敢再吼李白，抓抓脖颈小声道:“我不是说她惹不起，是她师兄。”
李白抓着他的衣襟不依不饶:“?”
“就是那说书的，”韩信勾勾手指，“人不可貌相，我就知道你对他感觉好，你且听我说……”
如此这般，李白听完抖了两抖，下定决心要离张良远点。
他们走走歇歇，越往上走路面竟越是开阔，直抵一处私宅。两人跳进院里，篱笆围成院子，院里一树一石桌，面上正房一间左右各一偏房，后院不可见，没人居住。所见屋舍桌凳完好无缺，打理得十分舒适，山里干净，不落尘土，仿佛只是主人出门去了。
这是蛇妖的居所。像李白听到的那个故事，蛇妖在这里等爱人降世，漫漫岁月里蛇妖放不下执念，渐渐被戾气侵蚀，他自知境况如何，躲进山里以免伤人，一面放了消息让捉妖师来找他，以化解他的戾气，他还得再等下去。
韩信来把他带下山去，更要仔细蛇妖发狂收拾不住。
李白看了一圈，一石一木，俱是沾染主人气息，想象着蛇妖和人生活的场面，神游。
忽听到树枝断折的声音，韩信呼吸一滞，李白已奔至那处，见一个影子钻入密匝匝的林子里跑远了，遂化成狐狸提速跟上，竟然有些吃力。那影子没料到李白能跟上，眼见一抹白色贴过来，吓得蹄子一软栽下树去，不动了。
李白:“……”
韩信反应过来李白已经不见了，再看四周时未转一圈李白又回来了。
狐狸嘴里叼着抖成一团的小东西，在韩信面前把它放下，再变成人，以脚尖踢了踢。
“喵呜——”
凄厉的一声。
韩信两眼放光。
李白看着烦躁，让猫化形，那猫畏畏缩缩化了形，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赤着身子，大眼睛扑闪扑闪泛着水花，捂着嘴不敢大声喘气。
两人沉默了。
李白挥挥手，起码给了件遮身的衣物。
韩信:“这啥?”
李白:“你没接的单子，抓回去抓回去。”
韩信点点头，瞎猫碰上死耗子，有钱不赚白不赚。他记得猫妖是乱闯民居被凡人举报的，大概是只不懂事的妖，不能随意化形，得抓回去让刘邦教育教育。但是出现在蛇妖地盘上，确实蹊跷。
“你怎么在这里？”韩信问，不觉放柔了声音。
男孩抽抽噎噎不肯说话，李白火起，蹲下往他脑勺一拍:“问你话呢!”
那男孩哭得更凶了，韩信也往李白脑袋一拍:“你轻点，万一人家本来就不会说话呢?”
李白蹿起来和韩信掐架。
“你又打我!”
“你温柔点不成吗？!”
男孩看得一愣一愣的，张嘴喵呜一声，两人不理。
男孩:“哎哎——”
“闭嘴!”两人大吼。
男孩嘴巴一扁又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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