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23年的第一场雪。
1.
从下午两点钟开始,先是下着小雨,紧接着下起了雪,很小的白色透明的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来。
过了十来分钟,小雪花变成了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寒风肆虐,把我的灰色雨伞吹得翻了过来,露出瘦骨嶙峋的伞的骨架。我伸手去抓伞,想把变形的伞撤回原样,可是却触碰到伞把附近的铁丝尖,钻心疼。
那铁丝尖很锋利刺破了我的手指。红色的血流了出来,滴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我没戴手套。
如果我戴了手套,就不会受伤了。
我的手套一个小时前丢在酒店里了。
这家酒店是田一名下的一家酒店。
田一是我两年前认识的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在新市有一个服装公司,公司名下有几家连锁店,经营女性精品时装。三年疫情,有很多实体店倒闭了,他的服装店不仅能开下去,还有遍地开花的发展势头。
两年前,我的女儿大学毕业后,去他的一家服装店应聘收银员。我留下了他的手机号,添加了他的微信。
过了几个月,他给我发信息,问我:“你还在那个小餐馆打工吗?”
我回复是的。
之后再无任何联系。
直至半个月前,他在朋友圈分享了发布在他的服装公司的公众号的文章。我点了赞。
他发来信息,告诉我:“我又开了一家服装连锁店,有空来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衣服。”
我说好,只是我现在的消费能力还不够,等我攒够了钱,就过去看看。
他回复:“你来,给你打折。”
就这样,我们开始联系。
有天我不用上班,在家休息。中午炒菜的时候,我给他发了一张我最近拍的一张照片。我说我用这张照片作为我的抖音账号上的头像。
他发来信息:“给你提个意见。”
我有些担心,担心他说我丑,这张照片不好看,会把人吓走。
等了十几分钟,他发来信息:“你这张照片让男生想入非非。你本人比照片好看。”
我立即问:“有没有让你想入非非?”
他不语。
看来,是我唐突了。我这个人有些人来疯。人家给我一点颜色,我就能开染坊。
我们开始聊天,聊了天气,聊了彼此的近况。
他的话很简洁,总是说自己很累,感觉不到幸福。他很羡慕我。
羡慕我什么?我问。
他说:“你下班了,就不用想那么多工作上的事情。有很多休息时间。而我的大脑总是在不停地运转。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公司的存亡。比如说某一段时间进什么款式的服装,怎样对服装店进行宣,采用哪些促销活动等问题。除此之外,我还要和很多人打交道。要想在新市立足,要想在最好的地段有间好门面,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凭什么你能在这个地方有这间好门面?这都是有门道的。”
不会吧?怎么会那么复杂?你看上哪间门面,给租金就是了。我很天真地问。
“哎,你的世界太单纯。不跟你说这么多。”他问我吃饭了没。
我说没有,都怪你,跟你聊天,我的菜在锅里忘了翻,火大了,糊了。
他大笑,说:“走,我请你吃饭。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说了地址。五分钟后,他开着一辆黑色轿车来了。
我打开驾驶座后面的车门。
他说:“坐前面。”
我迟疑了,问他行吗。
他说可以。
我打开副驾驶旁边车门,上了车。
2.
车子开到新市最繁华的地区。
他问我可有特别喜欢的餐厅。
我说没有随便哪家餐厅都行。
我们去了一家广式餐厅。这家餐厅装修风格简洁大方,前台收银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训练有素,彬彬有礼,将我们带到百合厅。
百合厅装修雅致,餐桌上蒙着雪白餐布,中间放着一大瓶白色百合花。花香浓郁,让人有些头晕。我有些站立不稳。
他伸手扶住了我,问:“怎么了?”
“我低血糖,有些头晕。”我感到额头上有汗渗出来,心慌得厉害。
他扶着我走到餐桌边的一张有扶手的椅子旁边,让我坐下来谢谢。
他叫来服务员,点了菜,特别吩咐服务员轧一份红枣汁,先倒一杯红糖水过来。
看着他,我的脸有些发烫。他太细心了,如此体贴周到地照顾我。
他点了一个羊肉清汤火锅、一碟凉调菠菜、一份水果拼盘、一份水饺。
这两样菜、水果、水饺正是我喜欢的口味。
他给我舀汤、加菜,盛饺子,倒红枣汁,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跟我聊他创业的经历。
在九十年代初期,他就去北京打工了,先后做过酒店保安、厨师、工厂工人、商场售货员。他就是在做商场售货员的时候知道了一些服装的进货渠道。十年之后,他攒了一些钱,回到新市,在步行街租下一个小门脸,开了第一家服装店。他人长得好,随便把衣服往身上一穿,就能引来一些年轻人光顾他的小店。他进的衣服质量好,款式新,采取薄利多销的方法,赢得了很多回头客。过了两年,他扩大了门面,请了四个店员,自己专门去全国各地的服装店、服装加工厂、服装设计学院观摩、学习。过了两年,他开了第一家分店。之后几年,他的服装生意越做越好,分店开得也越来越多。只要有闹市区的地方,必然有他的“田衣舍”。
末了,他问我:“你人不笨,长得也不丑,怎么沦落到去一个小饭店打工?”
一言难尽。我能不说不。
你的女儿的工作找好了吗?他问。
我的女儿去他的服装店面试后,没去上班,和几个同学去了外地。
我说找好了,在外地的一个装修公司当文员。她的几个同学非要她过去。
趁他出门去洗手间的时候,我去收银台买了单。
他很生气,问我:“你为什么抢着付钱?男人吃饭,怎么能让女人付钱?”他问我花了多少钱,要把钱给我。
我恼了,说:“你要是把钱给我,我就撕了。能请你出来吃饭,是我的荣幸。”
他想开车送我回家。
我说不用了,我想去公园里走走。
3.
他开车送我到公园附近,准备放我下来。
我说算了,我还是回家最好。一个人逛公园看着怪怪的。
他说他想陪我逛公园。
我问他:“真的可以吗?”
他问我:“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这么成功,一定成家了。我怕被人打。
他说不怕,我保护你。
我说咱们还是走吧。
他沉默了几分钟,问我:“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离过两次婚,四个月前又结婚了。那人总是在外面给人打牌。今天晚上,他又出去了。我说。
所以,你也出来了?他在家的时候,对你好吗?他问。
不好。他不打牌的时候,就打我。
他把车子停到路边,熄了火,从口袋里取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在烟盒里取出一根烟,问我:“我可以吸支烟吗?”
我说可以。
他打开车窗,摁动打火机。打火机窜出蓝色火苗,他点着烟,问我:“你怎么这么笨?怎么找了这个人?”
我的视力不好,你看我戴了眼镜,还是看不清人心。说完,我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
“和他离婚,和我在一起。”他猛吸一根烟,对我说。
我愣住了。
我从来没有离婚的念头。这已经是我的第三次婚姻了。如果我再离婚,绝对不会有男人要我了。
田一之所以这样说,应该是可怜我。
我不要他的怜悯。
我跟他说:“我命不好,我认了。”
“你的命怎么不好了?你遇到了我,从此以后你的命运就会变得越来越好!你别去那个破饭店打工了。从今以后,我养着你。一个月给你一万块钱零花钱,够不够?”他掐灭了烟,用他的一只手握住我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他的手好烫,手心里有汗。
“让我想想。我承认,我喜欢你。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可是我知道你高不可攀,不敢奢望。直到你今天和我说了这么多话,我才敢对我说我喜欢你。我长得不好,年纪大了,快五十岁了。连我自己都嫌弃我自己。”我小声说。
他把他的另外一只手放在我的手上:“你太自卑了,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你的眼睛很大,很水灵,只不过是那厚厚的镜片遮住了你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你的五官很精致,就是皮肤有点黄,需要好好保养。你的身材虽然不是太好,但是看着还行。你应该不会穿衣服。过两天,我从店里给你拿几件衣服,你就知道你有多美了。”
看着他,听着他的甜言蜜语,我像是喝醉酒了一样,感觉天旋地转。
他松开我的手,发动车子,过了十来分钟,车子在一个酒店门口停下。
他说他是这家酒店是他最近刚收购的一家酒店,路过这里,正好可以看看这两天营业状况。他在酒店里有一间办公室,我可以去他的办公室等他。
我想离开。
他说很快的,我很快就会过去。我的办公室里刚进了一批好茶,还没开封,正好可以给你尝尝。
看他如此盛情邀请,我不好拒绝,就跟他去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一楼106房间,装修古朴,有一个很大的博物架和一个原木茶台。博物架上放着一些古玩和一些名酒。原木茶台上放着一套茶具和自动添加水的热水壶。
他烧了一壶水,把一盒茶叶打开,把茶叶倒进白色小水壶里,过了两分钟,把稍微降了一些温度的开水倒进水壶里,盖上壶盖,把水壶里的第一道茶水倒掉。他掀开壶盖,在壶里添满开水,把茶水倒进两个白玉瓷杯里。茶汤颜色呈淡淡的绿色,茶香浓郁。
“你尝尝,这是老艺人手工炒制的西湖龙井。”他端起一杯茶,递给我。
我取下手套,把手套放在茶台靠边的位置。
我接过他递给我茶,轻轻抿了一口,茶汤初入口有些苦,过了几秒钟,有股甘甜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开来。
“怎么样?”他微笑着问我。他的右边嘴角有个酒窝。酒窝里盛满了浓情蜜意。
“好。”我点点头,说。
“你现在这里坐一会儿,我等一会儿就过来。我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看。”他说完,走了。
他走后,过了几分钟,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进来,问我:“你是谁,怎么在这里?”那女人很美,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时尚的毛呢大衣,浑身珠光宝气。
“我……”我不知道怎样介绍自己。
“我是田一的老婆。你不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在你来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了。你长得还不如那几个。不知道他这次的新鲜劲有多久。”那女人抓过另外一杯茶,猛地泼在我脸上,“滚!”
我吓蒙了,紧接着那女人举起巴掌,就要朝我打来。
我吓得落荒而逃。
我逃到了马路上,那女人没有追过来。
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车子在马路上川流不息。我跑得太急,没拿我的手套。
那手套丢了也就丢了吧,保命要紧。
天空里下起了雨。
我的黑色帆布大挎包里常年放着一把伞。这把伞一直被我放在身边。
我撑开伞,如今能够替我挡风遮雨的也只有这把伞了。
没想到这把伞也没能扛过这风雪,被风吹得吧变了形,还刺伤了我。
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车子、行人,我不知道何去何从。
回家?迎接我的是歇斯底里的谩骂和殴打。
继续走下去?何处是尽头?风这么大,天这么冷,还下着雪,我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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