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江杳挡下那一箭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意念灌输进了我的脑海。从前我与物体的灵对话,通常是问答形式:由我作为发问者,物体(一般是选择性地)进行回答。此次意念是自行钻入的,看来是物件主人急切想传达。
而在下一刻,那意念流淌完全后,我意识到,对面夜色里隐藏着的K——或说是池若先生——早已计算好了一切。他真是个聪明的人。我本以为,凭借命给予我的恩赐,真相马上可以拨云见日了。可惜,我的所有发现,所有自作聪明的打算,全都是K计划里的一部分。
意念内容分为两部分:一,是可以告诉江杳的部分,即明晚九点,K将在这里见她最后一面;二,是仅仅只能他与我知道的部分,即今晚待江杳离开后,K要单独见我。为表诚意以及并无恶意,K告诉了我他的真实姓名及身份。正是那位消失的工程师,池若先生。他恳求我,绝不能在江杳面前暴露。他能知晓过去几乎所有事情的能力,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的。如今,他将要死亡。
至于箭所给我带来的伤口,对我来说微乎其微。我的左前臂至左掌已经全部化为白骨了,以后慢慢会变成“活死人”。
“你可以不必救我的。” 江杳道。
说得真好,当然不必。可是你知道你有多像湫吗——你的许多选择,你的许多行为——我都觉得仿佛是湫还没有死去,只不过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以另一种形式活着……(虽说江杳的面容与湫相比差远了,但身形、轮廓都极其相似。她举手投足间,总有湫的影子)我没有办法忘记湫,所以没有办法让你这么快就离开我。
我苦笑:“也许是命里要做的事吧。”
……
后来我拥抱了她。
她永远等不到她的池若了,就像我永远找不回湫。
想来认识湫多年,我从未拥抱过湫。
不知她的眼里……还能否有我。
江杳推开了我,跑下了楼梯。我站在夜风中,凝视着她残留下的身影。空气里萦纡着芬芳的气息。仰起头,风吹拂我的碎发,我情不自禁地发笑。
一位男人从黑夜里走了来。他衰老得厉害,皮肤褶皱得不成样子。但举手投足间满是傲骨与风度,他绅士、智慧的品性不随命的玩笑消磨。
“颜藏琳,初次见面。我是池若,或许你更习惯称呼我,K。”他微笑着俯身,伸出右手。
我与他握手,点头微笑致意。
“今天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个舒服的日子。有关你的妹妹,颜里,节哀顺变。而我的时间不多,不同你叙旧。只是想让你知道,秋湫的事,我很抱歉,但那是她所要求的,这一点我问心无愧。”
我眯起眼看他:“我无法理解。请你解释。”
他仍然笑着,丝毫不为我的刻薄顶撞所恼怒:“你的岁月还很长。等待吧,等命给你一个你可以接受的解释。”
你说命吗?祂一言不发,带走了我生命中最珍视的两位妹妹的生命,并留给我一副活死人的身体。我还能期待祂什么呢?!我暂且只能相信祂爱我,祂在我的生命中有美好的计划,那是我不能测透的。以此蒙蔽自己。
我的眼睛一时酸涩。说不出话。一想开口,情绪就翻涌上咽喉,堵住我的口。
尔后他继续道:“我当然知道,江杳在某种程度上,和秋湫有那么些相似。但在我心里完全不一样,江杳就是江杳。从高中起认识她,我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她的许多思维模式都与我相近,和她在一起我觉得相当舒服。而秋湫,像是被宠惯的小女孩,缠人又娇气,却不失机敏与灵气。秋湫常令我忘记她的缺陷,她全身的美丽同样让我心动。无意冒犯,秋湫的孩子气我承受不来。
“我的身体快撑不下去了,明天大概率会是我的最后一天。半年前本应该结束了,那时候我就已经几近透支。你破坏了我的打算——也许是命安排的,不能责怪你。我的目的非常简单:想见她最后一面。我在世界上风光无限,但真正在意的只有她一人。我不能读心,不明白你的情绪——不过希望你日后好好待她,我没有机会了。”
我觉得好笑:“这些事不能对她讲清楚吗?K……池若先生,大约九个月前你“失踪”了,那是你自己安排的吧?(否则便不能解释你是如何逃过各种安保系统的监视的。你是如此著名的工程师,不可能一夜人间蒸发的。容我做个大胆的猜想,你在逃避她)何不抓住这几个月时间陪伴她呢?”许是因为我的内心想法被眼前的男人毫无保留地揭穿了,我的声音变得尖锐。
“这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个人较为失败的部分。”他笑得满是风度。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命取走的代价,更不能拖累江杳,令她不得不陷入命的玩笑。况且——”他忽然停顿,许久,蹙眉,“我不能读心……”从深处传来的声音。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异常瘦削的身形。我明白了。
“她很喜欢你。”我叹了口气,“你还是决定不告诉她?”
“那很好,我已满足。”
夜风回应着我们之间的无声。湫与她的分界变得愈发模糊。
“最后还有一点恳求你答应。”池若的声音混着风,“明天,仅仅明天,请离开江杳。余下的日子……祝愿你们能成为朋友。”
我伸出左手(这是我的惯用手):“我答应你,朋友。”他同样握住我。
可恨他们都把爱藏得那么深,一个个都不愿意说出来。藏啊藏,绕啊绕,猜啊猜。他们把自己的心藏起来,又以为对方理所当然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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