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我突然醒了,想念一位又敬又畏的小友,准确的说,是侠鼠。
侠鼠不知何许鼠也,亦不详其姓字,因其飞檐走壁,势如疾风,谓,鼠之侠者。
侠鼠似无定所,但常访我的居室。起初,我并不知道居室有这样的访者。只是在一段时日的半夜,隐约可以听到核桃从桌上跌落到地上的声音(核桃是母亲常日买的,放在居室的书桌上),我迷迷糊糊的开灯,一下便没有了声音。起初觉得自己听错了,熄了灯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继续入睡,次日起来也无异常,于是觉得自己多心。但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便觉得可疑了。
一日半夜又听到核桃跌落的声响,开灯之后,起床去看,室内如往常一般空落,只是地上静置着一个核桃,开了一个小口,我判断是只老鼠,便去寻找,用衣架四处去探,并无发现,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往书桌腿上猛地一震之后,一团黑色的东西像球一样弹射出来,从地板上飞快的划过,窜入床下,到了墙角的另一头,这一切都发生于眨眼之间,待我反应过来,那团黑色的东西已在半透明的窗帘之后,它顺着墙急速上移,到了窗户顶部,我跑过去撩起窗帘,只见窗户顶部那个敞开的空间,却并不见那团黑色的影子,我推开窗户,外面是黑夜和黑深深的小树林。
接下来很多天我都没有遭遇这奇怪的访者,那团黑影也逐渐被我遗忘。直到有一会下晚自习回居室,开灯的一瞬,一团熟悉的黑色的影子又从书桌上一跃,顺着先前的轨迹,眨眼间又到了窗户顶部,但这回有些不同,它停在那里。
我看到它缓慢的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时我看清了它的全貌---这是一只很大的老鼠,至少是我见过最大的,体型有两个拳头合抱那么粗。
在我惊奇间,它就停在那里,回头看我,接着,它向窗外伸出手(准确的说是爪),握住一根树枝,哗的一声,它从窗户上跳了出去。随之是树枝和树叶的响声,它自杀了?我错愕地想。
第二天,我整理房间时,在一堆旧书后,看到了令我惊奇的场景---在一堆书后,沿着墙角堆满了核桃的残骸。我联系前些日子半夜的奇怪声音,立即明白了它造访的原因。我打电话给母亲,把这些和母亲说过后,书桌上的东西我再也不敢碰了。在把房间打扫一遍,清除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之后,我感到了恐惧——不会有鼠疫吧?于是,我动了“杀心”。
一方面,母亲买了核桃,不过她想了办法,将核桃用两层袋子套上,居室内有一根挂衣服的两米高的长铁丝,母亲把袋子挂在那铁丝上(对这个做法,母亲颇为得意);另一方面,母亲买了老鼠药(成分不过是混有砒霜的大米),还有一个捕鼠器(是一个带有机械机关的大笼子,里面有一根腊肠,一个入口,大概老鼠进去触动腊肠,便会关闭入口)。对前一做法我还是很满意的, 我料想侠鼠大概不会想到悬挂在“高空”中的目标,纵是发现,以它的体型,也只能望而兴叹了。对后一做法我一开始就没报什么希望,我想这种陷阱应该难不倒侠鼠。不久之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陷阱还是撤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态,只是隐隐觉得,侠鼠不能这样就死了。
接下来的日子经常能看到侠鼠出没的痕迹,比如被遗弃在书桌上咬了一小口的梨,甚至是一个被咬坏了的耳塞。但与侠鼠正面交手,也是最后一次交手,是在高考一个月前的半夜,我听到核桃从半空中跌落的脆响,开灯后,侠鼠正在铁丝上,抱着一个核桃,大概是太贪心,抱了两个,没抱稳,才漏了踪迹。发现我后,它飞快的在铁丝上窜行,在铁丝的端头,离窗户还有一小段距离,只见它把核桃先向窗户敞开的空间抛出去,但没有成功,核桃在窗户上撞击了一下又落回了屋内,它只身一跳,到了窗户顶部,紧接着又是坠物碰撞树枝和树叶的响声——它,“第二次自杀”了?
这是最后一次和侠鼠交手,在我今后的日子我都止不住的怀念,就像剑客和剑客之间最后一次对决之后,由“不共戴天之仇”衍生出的惺惺相惜乃至敬畏之情。
高考前一个月,为防止侠鼠打扰我正常休息,我决定“坚壁清野”——撤去了一切可以食用的东西,窗户都关紧了。半透明的窗帘也换成了深黑色的,严严实实的将窗户裹了起来,至少看上去似乎“安全”了些。
我当时在心中约定---高考完后,临走前,一定要在窗户外摆上一排的核桃,来告别这个与我“相伴多年”的小友。
但很多事情都没有朝着预定的轨迹行进,高考发生了太多意外——在空虚,恐惧,疲惫,忧虑的阴影下,我把侠鼠忘了。自然也忘了当时心中的约定。
直到前往北京前的最后一天,我又来到居室,这时我如侠鼠一样,更像是一个访者。居室已经空无一物,之后得知,在我搬走之后,面对荷花池的这栋楼进行了一次清理和装修。我当然也没有见到侠鼠。我打开时窗户,朝窗户外的小小树林小心张望——
侠鼠,你看得到我吗?你在哪里呢?
我心中默默的喊。
然后,是怀念的微笑。
就如我今天半夜醒来时的微笑一样——
一个注定要穿越一段漫长的旅途的先行者,心中却放不下,一只,以核桃为食的,高贵的侠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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