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叔叔

    中年的人生，仿佛没有几天心安身轻的日子。这几日，也是身心俱疲！公公婆婆一个身体有病，一个心里有病，日子难得过的四平八稳几天。突然接到弟弟电话，说咱叔儿又犯病了，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没有了抢救的价值，年龄大了，做手术也是植物人。现在就等妹妹妹夫到齐，拉回家等着后事。听完心里猛地一惊。首先想起的是我得请假回家。学校里请个假难得很，调课难，还要倒扣钱。回来的课时补齐也是个事。关键是，要央求这个那个帮忙上课。这个是我最杵的事。最怕就是有事请假。麻烦别人，学校也不高兴。不过，虽说难，也是可以请来假安排好一切的。然后就是想起来暑假回家时，见到叔叔的样子，心里真是觉得悲伤和无奈。叔叔中风半身不遂有五六年了，一直都是拄着个拐杖走路。当年是正在干活时突然摔倒不省人事，送医院开了头颅奇迹般的救回来一条命。好了后就是行动不便，别的事还能自理。但是，一年不如一年，先是说话不清，后来吃饭也难以自己吃到嘴里，但是，还是自己费事的自己管自己吃，没有麻烦别人。只不过，吃的到处都是。但是，自己还是很讲究，家里来人从来不上桌子。农村这样的病村里基本家家都有一个。人们也见怪不怪了。这样的人，基本就是啥也做不了，没事凑个人场，听人说个家里长短，闲言闲语。这些年，活的质量可想而知。每每看到叔叔，内心里都是一番五味杂陈。病是没指望治好了，所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祈祷一个美好的愿望给他。每每也只有给他买点糕点水果，大多数都是给他几个零花钱。对于吃的，他也没有要求过想吃啥，我问过，他也没说。生活的忙乱，我也不常回家，我也没有专门的想过，给他买点什么让他好好吃吃。除了吃，别的我也想不出什么可以满足他的。穿的，农村人都不讲究。我们这个家庭也是根上穷，家里人没有讲究过穿的。如今听到这个消息，我已没有多少强烈的悲伤，也许，这个年纪看多了见多了悲欢离合，悲伤欢乐真的都是像白开水一样。没有了什么强烈的感觉。叔叔生前我也没有做过什么让他高兴骄傲欣慰的事，今日，只想用我们这个家庭别人不能做到，只有我能做到，而且，在他们眼里还算神圣庄严有分量有颜面的方式，用我手里这只笔，写写我的叔叔。他们从来也不知道我读了大学，上了那么多年学，到底学到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不懂得的，仿佛很高大上的本领，今天，我就拿出这个本领，这个他们勒紧裤腰带也要让我把书读到大学，希望我能有个和他们不一样的好生活的本领，写写我的叔叔，聊做安慰和告慰。

不图立书做碑，只想记下叔叔这一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记忆，记录叔叔这虽没有丰功伟绩，却也是在这土地上留下印记，在我们下一辈心里留下记忆和温暖的一生。虽卑微，但也是活过，累过，喜怒哀乐过的一生。

久远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也没和父亲姑姑们一起细谈过，只写点我听到过的一些事情了。

别看老年的叔叔走路不便，邋里邋遢，活的落魄无味，其实，回忆起来，他这一生，也是得意过，精彩过，自由过的，也是勤恳拼搏的一生。

听说，最初的最初，叔叔是喜欢唱戏的。相学唱戏，但是，硬是被爷爷奶奶打断了这个念想，跟着父亲学了木工，当了木匠。最早的记忆便是叔叔还没有结婚时，那时我也就两三岁，但是记得很深刻。那时候，父亲们姊妹四个只有大姑姑和父亲结婚了，叔叔和小姑姑没有结婚，我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小娃娃，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虽然家里穷，但是也是其乐融融，这个感觉在我幼年的心里扎了深深的根。虽然我当时只有三岁左右。但是到如今还是记清清楚楚那种快乐和开心。叔叔永远是我的大马。下地干完活回来，门前的大树底下空地上，就是我骑着叔叔呵呵格格笑到饭做好的马戏场。我记得泥巴地很干净很光溜，叔叔就跪在地上，双手撑地，嘴里喊着唱戏的调子，把我逗的笑得周围的邻居家的伯伯哥哥们都跟着开心。再后来，我记不清楚叔叔怎么结的婚，但是后来有了大妹妹，我家也添了弟弟，孩子们多了，家也分开了，我家和叔叔家各过各的，爷爷奶奶一家，但是在一个院里生活。也算其乐融融。妹妹从小乖巧干净可爱腼腆，叔叔天天也是乐呵呵的，种地，跟着父亲一起去南北十几里村里帮人做木工，不受工钱，全是帮忙。叔叔不识字，没上过学，但是我的印象中天生乐观，没事还喜欢讲个笑话逗别人开心。我们一大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和谐。不像农村其他家庭，吵架打架生气的很多。叔叔和婶婶不怎么拌嘴。婶婶也是文盲，对于生活操持略显欠缺。买卖东西大事基本都是叔叔和父亲一起商量着来。庄稼活一起打帮干，收麦打麦，扬场收秋，我们都想一家人一样。所以，从小我们都觉得我们是一大家人，不怎么分彼此。我们家买什么的时候，都会考虑到叔叔家。这在我们那个地方也算少有的兄弟情分。

记得最清楚的事情还有那么一些。

我记得叔叔学过修自行车，别人修不好的他能修好。他能从河里面弄出来一种很黏的泥巴，黄胶泥，用来修车子时用。架子车，自行车，拖拉机，他都能修，还都会使用。期间，他还自己发明过一种焊塑料盆子的机器，还出去给人焊盆子挣钱。后来，又学会了泥瓦匠，天天砌墙，盖房子。因为会木工，父亲和叔叔每当有人请帮忙时，就会一起收拾好工具，拉着架子车去帮人家做木工，我们那里十里八乡家家盖房子的门窗都是叔叔和父亲去免费做的。只管吃顿饭就可以。现在想来，这种情形越发难得。他们从来没有算计计较过，真的是恩恩实实的做活。每次都是计划好自己家的农活时间，错开了，尽量在人家盖房子动工前，赶上去把门窗做好。一般都是起个大早去，天黑透了回。干活从来不偷懒，实实在在，能省时间就省时间，免得人家还要多管几天饭。童年对拉锯声很不喜欢，吵人睡觉，但是特别喜欢刨花的香气和形状和手感，还有那刨的油光干净的木头面，看着它们被做成床，门，柜子，架车，桌子，条几，心中总是很畅快的。家里几乎天天都有活场子，成堆的木头，搭的高高的解木头的架子，横着的羊角架，墨斗，斧头，凿子，刨子，锛，锤子，斧头，大小锯子，在那个年代，笔是很少见的，可是我家却有专门的木工用铅笔，那种很粗的扁扁的红色铅笔。叔叔和父亲耳朵上永远都会夹一只铅笔。看起来很独特，很高大上。一堆木头，父亲会早早起来用尺子铅笔量量画画，做上标记，一个早上就可以把要做的材料全部下好，叔叔也早早的起来，和父亲商量着那根木头做大梁，那根木头做小柽子。叔叔不识字，但是父亲做的标记他都能懂。下好木料，掏眼，夲毛坯的一个人可以干的活，都是叔叔做。父亲坐在木头上用尺子量着划线打眉儿，那横横竖竖的线一画到木头上，就会在叔叔的手下变成眼，变成要往眼里楔的木榫，而且木头的每个面都会被刨的光溜溜的，干干净净的。这种干净，是我小时候见到过的最干净的东西。真的是一尘不染，新鲜干净之极。几天功夫，你就可以看到一大推看起来又脏又旧的破烂一样树干，先变成一堆干净光滑的长长短短的棍棍棒棒，然后有了家具的框架，然后，合页安上了，门能自由开合了，最后，变成了一个整齐高大的柜子，车架子，床等等。最后，定做的人家都会兴高采烈的笑得合不拢嘴的拉着架车来，把这些都拉走，说着真诚的感谢的话语，喜笑颜开的回家准备结婚，准备使用这些新家什，满城都是溢着欢乐开心。这些开心，如今想起来越发觉得美好和真实，更是难得。我们也会跟着人家开心。也暗暗的觉得为别人做事真是一件好事情。为别人带来开心我们也是很开心的。如今不惑之年回忆起这些经历，真的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那么简单开心，生活真的充满了乐趣和新奇，在那个单调没什么意思的农村生活里，我们真的因为父亲和叔叔做木工活，带来的内心欢乐真是多。尤其是收获了很多别人真诚的感谢和敬重。当然，也有一些小气的人家，管饭的时侯不实在，或者家里管不起饭的，直接把东西拉倒我家来，帮忙给他做的也有。还有就是有点亲戚关系的，远的近的，基本都是拉到我家里做的。吃自己的饭，免费给做好。这样的事情持续了有十来年吧。后来，做家具的也少了，盖房子也用铝合金门窗的多了，木工的活少了，市场经济也冲击到了农村，干活也都不再免费了。叔叔学了泥瓦匠，我们两家还一起买了抽水机，电刨子，开始做收费的活了。基本上，叔叔和父亲一直都是一起干活的，我想像这样的兄弟情，也是世间不多的。他们兄弟俩从来没红过脸，争过嘴。一起巴着一家人都能越过越好。由于叔叔家一直没有男孩，这也成了一个大遗憾。这个谁也帮不了解决。但是，父亲和他还是坚持要自己盖一座新房。哪怕招个上门女婿也好。不过，这个遗憾终究是叔叔的心里大事。他虽不说，却也是可以感觉到的。我们两家小时候过的就像一家一样，所以，我和弟弟也都一直认为叔叔家的事就是我们家的事，弟弟也说过，以后老了，他会把叔叔婶婶管到老的。这些事情，在我们看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弟弟也从来没有区分对待父亲和叔叔，都一样，都是父辈，叔叔家和我们家一样，走到叔叔家饿了，就在叔叔家吃饭，馍随便吃，菜随便吃。我想，这样的家庭关系，这世上真是难找。我们两家虽然都不富裕，但是，这样和睦这样亲近的关系，真是比有多少财富都价值多。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我们虽然穷，但是，内心里总是很满足的，很高兴的。

往事一幕幕，从青丝到白发，叔叔的一辈子，我还历历在目。可以说，叔叔这一辈子，也是值得的，也活出了个人样，有遗憾，也有精彩。这些年，由于中风，他基本处于流浪一样，天天拄个拐吃过饭就走了，逛街，看热闹，说话不清，只有听别人看别人的份，把这一辈子挣的名誉和人脉好像都湮灭了。我就是想把这些都捡拾起来，告诉子孙后代，你们的爷爷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是勤恳劳作了一辈子，没有他的一生操心劳作，就没有你们，没有现在这个家。不要看现在他又邋遢又傻，他就是这个家的根，你们就是由他而来这个世上。我不知道，如今的亲情该如何阐释，叔叔这些年没有为家出过力，貌似还有点成为家里的累赘，妹妹及孩子们包括我，也都没怎么在意过他的感受，我想，应该太久都没有人好好和他说说话了，我这些话，最应该在他清醒时坐下来和他好好唠叨唠叨，回忆回忆，我想对他，也是种老年的开心和欣慰吧。心有余，力不足，我回家时间总是匆匆忙忙，再加上孩子多，都没有抽出过这些时间。下一辈的孩子们，对他也算尊重和爱护。这些，也算是叔叔的安慰吧。现在两个妹妹家一共三儿两女，也是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了。妹妹召了一个能干吃苦的妹夫在家，家里光景也不错。楼房盖起来了，楼门头修的高高的，这个门户立的也算稳和强。这都算是叔叔的功劳啊。家家都有杂七杂八的家务事，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叔叔带来的这个家，过到今天这个光景，不低落，不差板，也算是叔叔一辈子修来的福分。挺好。

作为小辈，我真的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尽孝。如何做，才算是报答父辈的拳拳养育之情，才能让父辈们今生在结束生命之前，都是带着欣慰，没有遗憾，安乐而去。写下这些文字，也让我更加懂得人生，家族，血脉，亲情的意义。只是，如今，村庄越来越破落，乡情亲情也在渐行渐远，就像我，远嫁他乡，在亲情上都亏欠着父辈们。现代人的生活也让我越来越没有条件和机会，时间去好好经营亲情，去享受，去给予亲人们亲情。那就能做多少做多少吧。毕竟，我现在连自己的人生都还不能把握和过好，在这红尘滚滚的人世，目前，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感谢生我养我的皇天厚土，农村天地，

感谢疼我爱我的父老乡亲

惟愿农村原来越好

亲人们远离病痛，安康到老，一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