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现在算起来差不多是二十多年吧,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样子。那是一个多雨的夏天,我撑着一把断了两根伞骨的黑伞,用脚上的小皮靴䠀开水回到家,刚进大门口,就迎面碰上了我妈提着水桶出门倒水。
那时候的学校管理没有现在这么严格,遇到大风啊雨雪啊这样的不良天气,往往会提前放学,一来是因为那个时候不流行家长接送,上下学全靠小朋友们步行,太晚了怕天黑路上不安全,二来是因为有相当一部分老师的家都不在本村,家里条件好的会骑自行车,条件差一点的也只能像我们一样步行,我们经常看见数学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语文老师,两个在课上都很严肃的大男人共乘一车的情景,经常会引起我们的笑声。我的小学在离家不远的邻村,那时候人小步微,走一趟约么要将近十五分钟,这对我们来说,曾经是一个遥远的距离。
那天下雨,虽然已经是提前放学了,回到家的时候就发现屋里的黑的,我妈倒完水,一只手提着水桶一只手打开着门让我进屋。
我很喜欢家里的门,尤其是这种夏天用的纱门,木制的框架,绿色的网格纱,在门的中间还会用一根细长的弹簧与门框相连,——我喜欢它就是因为这根弹簧,每次出门进门后,听得门在弹簧的力量下拉扯着与门框碰撞,发出一声很大的“嘭——嘭嘭……”我妈不喜欢这种噪音,每次都让我轻点关,可我从来不听她的话。
我进屋收起伞,将它挂到门后墙上的一个钉子上,雨水顺着伞面流到地面的红砖上,又流到砖缝里。我妈轻轻地关上门,将手里的水桶按照某种精确的方位摆在地上。
地上共有两个脸盆和三个水桶——两个水桶是铁的,是平时挑水用的,还有一只是木桶,一般是用来从小河里提水浇菜地用的——每当有下雨天,我家的屋里都会摆上这么几件容器,因为我家房子会漏雨,由于刚刚倒过水,屋顶漏下来的雨水滴到桶底发出很清脆的“叮当”声,另外几个容器里有不同的水位,几处交响之下,宛如一支正在演奏的乐队。
我爸正坐在那条旧沙发上看一本借来的小说《遥远的仇恨——狼与狗的神话》,听到我进屋就问了一声: “今天放学这么早。”我说因为下雨提前放学了,他嗯了一声,手下又翻过了一页,我把书包也扔到沙发上,说: “老师说明天要交保险费。”我妈一听马上问: “怎么又交钱?不是才交过吗?”我想起来学校给发的通知在书包里,于是翻找出来递过去,我妈看了看又递给我爸,我爸将手里的书放下,看了看,仿佛有些自言自语地说: “三十块钱啊……”我妈说: “就是啊,三十块钱,交这么多能保险让你考到大学不?”说着自己嘿嘿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事有啥好笑的,于是不再理他们,坐到写字桌前,伸手拉了一下电灯的拉合绳, “咔哒”一声,电灯没亮,我说: “停电了啊?我要写作业。”我妈说: “一下雨就停,你先点蜡烛吧。”我从抽屉里找出一支长长的白色蜡烛,用火柴点着后,先是在桌面上滴了几滴烧融的蜡油,然后将整支蜡烛固定在蜡油上。
我妈坐在旁边的床上,说: “这个保险干啥用的啊?”
“不知道。通知上写着呢嘛。”
“都要交吗?有没有不交的?”
“不知道……哦有不交的。”我忽然想起有小伙伴说不交,还当我们的面把通知给撕碎了扔到地上的泥泞中。
“谁不交?”我妈又问,我将小伙伴的名字告诉了她,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跟我爸说: “你说,咱交不交?”我爸又拿起那本书,想了想又扔下,又拿起那张皱巴巴的通知在那里看,对我妈说: “做饭去,饿了。”我妈知道他是要认真想一想,无奈之下只好起身走了。
我妈拉开门,没有打伞,冒着雨跑过了院子。农村里的厨房和堂屋不在一起,一般都是在院子里的侧屋或者棚子。
过了不多久,我写完了作业,天已经慢慢黑下来,这期间我爸起身提着水桶或者端着脸盆倒了两次水,蜡烛大约烧短了两三厘米。其实容器里的水并不多,他这样做仿佛可以使自己更加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雨渐渐小了,我听见院子里我妈的声音: “开门。”我连忙跑到门口打开纱门,我妈端着一口大锅进了屋,一开盖,一股浓厚的纯白水蒸气冲了出来,新蒸的馒头香沁人心脾。
我妈将一只馒头掰成两半,递给我一半,我一手拿着馒头,一手在上面均匀地涂抹着暗红色的蒜蓉辣酱。我妈说: “交不交,你给句话。”我爸说: “还是交吧。”我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像是宽慰似地说: “也好,有点保障也好。”
没有电,下着雨也没法出去玩,当晚我们早早地睡下。
半夜我爸拍着我的脸,把我叫了起来,我知道他是要出去给地瓜池烧火,便一骨碌起身,套上衣服跟着他走了出去。
每年夏天我们殾要养苗,每家都有一个养地瓜苗的池子,虽说是池子,但并不是用于盛水,各家根据需求不同,闲园子里挖出大小不一的矩形的浅坑,在里面埋进地瓜,上面扎起架子,盖上透明的塑料布,这就是育苗池,在池子的一头,还要挖一个深坑,叫做火池,用于烧火供热。我家与邻居家是共用一个火池,两家轮流起来烧火。我对此很感兴趣,要求我爸每次起来都要把我带上,尤其是夜里。我揉揉眼睛跟着我爸出了门,雨已经停了,月光驱散云层,照在前面我爸高大的身躯上。我们从棚子里取了几块保持干燥的木头,走向后面的园子。园子里并排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的育苗池,我家的在最北边,我跟着我爸踩着脚下的泥泞,踏着挖出来的落脚点,下到火坑里,火坑是侧向烧的,这保证了在下雨的情况下不会断火,但是坑底的水已经很深了,我下坑的时候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爸把我扶了起来,在火里加了木头。
第二天一早,上学的时候天再次下起雨来,我撑开那把旧伞,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三张十元,走进了雨帘,脚上小小的雨靴踏进泥泞,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小坑。
然后迅速在雨水中消失。
二十分钟后我来到学校,班里已经来了几个同学,正在早读,班主任坐在讲桌后面,抬起头习惯性地扶扶眼镜,我知道他的惯例就是在这个时候收钱,于是赶紧掏兜找钱。
坏了,不见了!手里没有,浑身上下总共三个口袋找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踪影,心慌之下小雨伞往地上一丢,脑袋里“轰”地一声,直觉得天旋地转。老师赶忙将我扶住,问我咋了,我一阵支吾差点哭出来,好一会才将事情说清。老师安慰了我几句,让我先不用上课了,沿路再去找找,我懵懵懂懂回去,雨伞歪歪扭扭地打着,雨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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