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人,熬过了寒冬,却倒在了早春前寒潮。
在我的老家,曾有一栋半塌瓦房,占据了极大的一片地,却被遗弃在村尾土坡,任时间腐朽。每当起风时,坡上一阵呜咽,风裹携尘沙扑打着残垣颓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簌簌哀叹。
似乎每个人的故乡,都有一间带着志怪色彩的老屋,吸引着年少的脚步。
关于这间瓦房,老一辈是不准我们靠近的:鬼怪传说自不在少数,真正使人害怕的,是里面藏着一个大家都忌讳莫深的疯子。
对于年少时的我们,瓦房像是美食之于老饕,无不心向往之。每当谈起,总互相怂恿着去敲门。
最终,逞强心理下,我们几个便打赌一起去:刚敲响,他们便四散而逃。
蓦的,门内探出一张长脸,枯草般灰白的头发散在两颊,遮住了斑驳的皮肤,混浊发黄的眼睛深埋其中,不见曦月。
我踉跄着后退,慌忙问了声好,解释说到这里来玩,顺便看看他。
他咧了咧嘴唇,搬出两个积满了灰的木凳,放到了院子里的石桌前,要请我吃果子。大概是年纪的原因,他的手抖个不停,只能捡自然脱落的果实。我爬到了树上,摘了很多新鲜的下来。
一入座,他便拽住我,要讲故事给我听:天文地理、王侯将相、七侠五义......或是太久没有和人交谈的原因,总是一件事没说完,就跳进了下一个故事。
我试着问他为何落魄至此,他却只重复着一句话:“我犯了一些错误。”
天色渐晚,他仍旧不知疲倦地说,但已是听不懂的话,不知对谁。我打断了他,说要回去。
像是一台机器突然被拔掉了电源,他愣在了那里。
“走了啊。”半晌,终是挤出了一句。
向他道别后,沿着小路回家,快到尽头时,我回身:他还在树下佝偻着腰,披着不辨颜色的大衣,像一具石像,爬满了苔藓,成了老屋的一部分。
之后,我时常留意,关于瓦屋的故事:
那间老屋是村里第一间红砖青瓦房,曾代表着村里的脸面,却在一场浩劫中被众人推倒,所有家产充公。而瓦房的主人,一个师爷,因为留过洋,便被打断了双手,又医治不当,留下了后遗症,不能干重活。
他的妻子在浩劫中不堪受辱,投河自杀。
唯一在世的亲人,逃难他乡,从未露过面。
我家堂屋正中的漆木雕纹钟,据说来于自瓦屋。
我终于明白村里人为什么对他避之不及了。或许,在他眼里,他们亦是比鬼神更可怕吧。
后来,因为上学,我很少经过瓦房,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年后。
那时,他用瓦房的残片在院落中搭起了一个炉子,黝黑的铁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白烟。
锅里滚着一团深黄——榨菜,已经是穷的吃不起饭菜了。
他的腰被雪压得更弯了,像是随时要被折断,却依旧向我笑,露出几乎快没的牙,我尴尬的报以回笑。
“我女儿要回来了。”他蠕动着嘴唇,灰白的胡须挂满了雪碴。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头也不敢回的逃离。
不久,他真的倒下了,悄无声息。
发现尸体的,是他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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